第一卷 栖彩楼 4
林小钗2020-02-09 19:322,288

  床上,献玉双手抄在脑后、晃着二郎腿,眼眸滴溜溜转着。她对白日的所作所为进行了深刻的反思,所谓关心则乱,酒婆婆和络纬哥哥下落不明,令她太过冒进轻敌。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栖彩楼有多大,有多少护院,还隐藏着多少高手,一概不知。不仅如此,她对栖彩楼的频频出招几乎招架不住。

  彩娘笑盈盈地嘘寒问暖,又将绳子解去是何意?美人计,她别过脸不看。

  还命人端来几样好菜,饿了几日,到底吃不吃?美食计,为免中毒不吃。

  又命人送来热水、干净的衣裳,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要不要洗?比这更脏的时候多了去,她不在乎。

  门外看守的护院貌似也撤去,要不要跑?定然是空城计。

  一茬接一茬的人搅得献玉心烦意乱,索性将门拴上,朝门外放话,谁敢进来便让他横着出去。忍着辘辘饥肠,强撑着要睡过去的劲儿,二郎腿晃得差点抽筋,依旧想不明白栖彩楼目的何在。终于架不住眼皮子沉重,在后半宿眯登过去。

  不过,在军营这一年,她即便睡下,脑子里依旧保持一半清醒,起初还有人趁黑来摸她,被卸了几次胳膊后,凶名在外,无人敢近她身。

  睡了一夜又一日,无人来扰,仿佛忘记她是个会跑路之人。

  天光暗淡下来,她再次被饿醒,望着桌上隔了夜的饭食,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一顿不吃饿得慌,她已连续好几日未进一粒米,得弄点可靠的吃食,上哪儿去弄呢?正想着,门前有了响动。

  “酉时末了,姑娘可起了?彩娘吩咐带姑娘去买花。” 是个小丫头的声音。

  “不去。”买花有什么趣儿,她又不爱那玩意,献玉不假思索地拒绝。

  “姑娘入了籍,必然要去花甸花楼求花神,选买中意的百花,起个得意的花名。一则寄望问鼎花魁,二则开门迎客也便宜些。”小丫头在门外好言相劝。

  花甸?那便是要出栖彩楼,甚好甚好。献玉飞身跳下床,拉开门时收敛狂喜,生生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那便走一趟。”

  喊门的小丫头乍见献玉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模样,惊得往后退了一步,“这是……这真是姑娘?”

  “芳信,领了姑娘去洗漱。”身后的李妈妈不耐烦地催促,“别误了时辰。”

  李妈妈掌管着楼中丫头姑娘们的采买,厉害得紧。芳信平日如同老鼠见了猫似的怕她,嗫嚅地应道,“是,李妈妈。”

  “不过买朵花,有什么好洗的,走。”献玉自顾自大踏步往外行去,她认得这李妈妈便是坑银两的婆子,迫不及待地要出去给她点颜色。

  院里灯火幽幽,屋舍亭台多得如迷宫一般,芳信在前引路,献玉一面默记路径,一面留意看守护院,怪的是一路走来,除了两队巡夜护院,竟无一个护院跟随。

  李妈妈与西门守卫交了对牌,献玉一头雾水地跟着出了门,门外的小码头边泊着几条小艇,三人陆续登艇,献玉四下张望,她自然不信栖彩楼毫无防范,仅让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和五六十的老婆子跟着。然则,入江半里,周遭并无异样。越是如此,献玉心头越发打鼓,她弄不清栖彩楼的葫芦里卖什么药,直到掌舵的船夫转过身来冲她得意一笑。

  扫地老头。

  献玉顿然兴致寥寥,“花楼在何处,赶紧买了走人。”

  “姑娘好生奇怪,一时急着出来,一时急着回去。莫欺老婆子好使唤。”李妈妈看在眼里心下了然,脸上堆着两分笑意,语带恐吓,“不过是栖彩楼爱惜姑娘们,若换了别家,姑娘只怕眼泪都流干了。”

  献玉毫不在意地怼了回去,“姑奶奶可不是吓大的。”

  正说着,小艇从山侧拐出,献玉眼前陡然敞亮,宽阔的江面上,花船绵延,十里繁灯,朗争星斗。游人如织,小艇如梭,楼船寮馆间人影绰绰。南曲笙歌,萧鼓越舞,锽聒杂杳之声不绝,一派欢愉景象。

  “入花甸二里,便是名满花甸,众珠娘敬奉的花楼。”并坐的芳信神情恭敬地道,她也来过,诚心求过。

  驶进花甸,献玉朝前望去,水道里挤满了各色贬卖果食香品鲜花的小船,行得极慢。

  “花船有三等,船上珠娘又分三品,上品者高居敞亮船楼,中品者困住鸽笼船厅,下品者龟缩在暗无天日的底仓。”李妈妈说道。

  听得此言,献玉忆起爱打水围的八字须常念叨,他的银子便销在一艘三等船的中品珠娘处。出征前,他便将雄心壮志公诸于众,若得升千总登二等船,得升守备必登一等船。若能捞个总兵,豁出家当也要去岸上的天香阁、得翠馆、栖彩楼等寮馆快活一回,尤其是近来名声大躁的栖彩楼。可惜,他壮志未酬,消失在富良江。八字须嘴巴讨人嫌,起初也打她主意,被她教训一回、救过一回之后,明里暗里护着她,她都记在心里了。

  “那是三等船。”李妈妈指着一条略显破旧的小花船朝献玉道。

  她回过神来望去,花船妈妈头插一枝大红牡丹、身穿大红短袄及绣花长裤,正与两个姿色平平傅粉如墙的姑娘在门前招揽,两个衣裳破旧的水手走过,几人即刻围了上去。妈妈开价道,过夜五钱,陪坐二钱。水手还价,三钱过夜。妈妈哭道,四钱。水手欲走。小艇划水而过,献玉再回头看时,水手已被拖入小花船。

  往前看去,是一条比方才大去三倍的花船,酒气熏熏的军爷正陪着一个赤足套银镯的珠娘买花,珠娘姿容尚可,搽脂如朝霞,挑中几枝茉莉,捏着嗓子求军爷赏她。

  “二等船的珠娘连支花都买不起。”李妈妈言语间俱是轻鄙,又指着右边一条窗嵌玻璃,悬挂洋灯的高船道,“一等船……”

  “一等船自然也是比不上栖彩楼。”献玉打断李妈妈,这点小伎俩她用脚指头都想得明,花甸的楼船与栖彩楼相比那自是云泥之别,想借此让她认命,死心塌地的待在栖彩楼,门都没有。

  “出了栖彩楼,这里便是归宿。将再不是有头有脸的姑娘,千人骑万人枕的珠娘你可想做?”李妈妈盯着她,森然告诫,“姑娘已入妓籍,自然要守本行的规矩。若时时琢磨歪门邪道,纵然姑娘身手不凡,也是肉身一具,花船里有百十种法子让你乖乖就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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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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