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手稳稳接住,不就是一把枪嘛。
在军营那会儿,乡勇只配刀箭,火炮鸟枪大都由旗兵和绿营操控,然则,她一点都不稀罕,“使枪做什么?说不好这枪的火绳还没点着,脑袋已经被人削了。”
自她接住鸟枪,龙七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从她拿枪的神情姿态来看,似乎不陌生。心下一阵激荡,她真的去从军了?她真的是“他”?脸上却未露出半分,从容应道,“这得分人。旗兵,养尊处优奢靡自逸。绿营,骄惰不堪不思进取。那帮废物自是混吃等死。”
龙七对此嗤之以鼻,取过她手中的枪,行出舱室,四下瞭望一番,举枪瞄准桅杆上一只正在梳理羽毛的海雀,手指扣下板机。
“呯”,销烟迷漫,海雀落在了甲板上。
一个商行东家枪法如此精湛?她不由得重新审视,眼神里真切地带着五分疑惑,三分欣赏,两分仰慕。
算是意外收获,这眼神龙七觉得颇为受用。
身负占风、望向、放哨之职的斗手闻声来查,龙七挥挥手,斗手忙去挥旗示意船尾无事。
“没见你点火绳呀?如何引燃火药?”她咳着挥散身前呛人的黑烟,惊讶地凑至龙七身边,一门心思寻找机关。
她低头看枪时,雪白的脖颈缠绕着几缕乌发,飘飘忽忽地,飘得龙七神思恍惚。
“这是哪里来的枪?”比绿营那些六尺一寸的兵丁鸟枪短了好些,使起来明显要利索,她稀罕得紧。
龙七闪开目光,意味深长地道,“想知道?”
她没好气地点点头,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不用火绳点火,发射子弹就会快许多,不会在夜晚与敌军交战时暴露自己,更不会在点燃火绳时炸伤自己,最打紧的是刮风下雨都能用。
“渴了。”龙七收了枪,径自入舱。
曲折纡回使唤她!
得,笃定她好奇心大过天,她撇撇嘴,他赢了,她就是想知其所以然。丫头就丫头吧,有什么难的,回想起芳信侍候她的种种,和颜悦色地学了样子斟茶倒水。自然,也没忘记给自己来一杯。好歹渴了这会子,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龙七慢悠悠啜了两口,“怪闷热的。”
素来怕热,她早就双颊潮红,猴儿似地蹿过去一把交舷窗推开,搬张小几坐于窗前吹风。
嗯,急不可待了。龙七瞥她一眼,猝不及防地问道,“你如何知道这枪要用火绳引燃?”
始料未及。
她一时顿住,转头望着舷窗外清澈盈蓝的海水,顺口瞎编,“前两年,乡下两个村的村民争渔,争着争着上了刀枪,本姑娘恰好路过,瞧见了。”
虽说朝廷明令民间鸟枪全数上缴,但对环山滨海的民户特许每户留枪一杆。这个说法也凑和,小姑娘挺会动脑子的。从军之事撇得干净,龙七不再追问,放了茶盏,湿润的五月海风从舷窗钻进来,贴着肌肤,温温凉凉地,龙七一手扶额,双目微合。
不会吧,就这么睡过去?
“七爷?”她扬声唤道,没有回应。
白白由他使唤了,还是不知其所以然,献玉气得举掌劈他,掌落半空残存的理智让她生生撤下,张大嘴巴无声骂道奸商。
龙七毫无反应。
罢了,献玉如同斗败了的公鸡,焉焉地趴在窗口吹着风,这一趟海路刚刚开始,她等得起。
等啊等,等着等着就眯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睁开眼,龙七已不在舱内。步出舱室循声望去,甲板上已聚集不少船工水手,这才发觉星虹号已经落锚停航,忙拉住匆忙路过的水手,“发生何事?船行至何处?”
“刚出广州湾呢,有人在前方拦船。”
拦船?她脱口而出,“遇上海盗了?”
“海盗?哈哈哈哈哈……”水手狂笑不止,瞧疯子一般上下打量一番她,摇着脑袋走开。
呸!献玉暗啐了自己一口,口不择言,青竹帮可不正是官爷眼里的海盗。刚从哨船上回来的华叔,急匆匆地奔向甲板,身后跟着几个商贾模样的男子。
“七爷,就是他们拦船。”华叔指着几个商贾。
那几人一听是七爷,连忙拱手作揖,一个老者上前道明来由,“老汉陈老三,是江门的买卖人。求七爷赏条活路?”
“这是何意?”龙七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一年前,我有一船瓷器从广州运往安南,还没出东澳岛便被夷匪劫了。船货全没,我这条命也是趁他们不注意逃回来的。我听族弟说,他从广州送茶货去往安南,只要是随星虹记的船队,皆平安无事。老汉为了这一船货,散尽全部家当,全家老小都指望出这趟海谋个活路。求七爷发发慈悲,收我们入了船队。”
说罢,也不管长幼尊卑,扑通跪了下去,余下几人也跟着跪下,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原来一年前东澳岛被劫的是他们,龙七屈身扶起陈老三,深有感触地道,“阿叔使不得,大家都是讨海的买卖人。夷匪在南海杀人越货,朝廷不闻不问,买卖确实不好做。”
“那群狗官外洋寸板不见,专在内河作威作福,每月例银奉上还不管事。”陈老三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奈,“光头浪虽能震住散匪,却敌不过红毛贼。”
这是实话,马浪为此还折损了两条船、数名兄弟,与铁扇帮结下梁子。但龙七也有难处,“实不相瞒,船队请的是青竹帮护航。像阿叔这种情形,这一趟就有十来条船随着,再多,青竹帮怕是护不住。”
陈老三一听卟嗵又跪下,老泪纵横,“老汉走投无路。这趟海平安,愿奉一成薄利回报青竹帮众兄弟。求七爷成全。”
余下几人也跟着纷纷应和。
青竹帮众人听得一成利时,眼睛都闪闪发亮,却无一人接话。
陈老三的年岁与酒婆婆相仿,为着一口饭,竟跪在晚辈跟前三番两次地求情,她于心不忍,抢上前扶起陈老三,“阿叔也太实心眼,人家不让加入船队,您就跟着船队后面走呗。”见死不救太冷血,龙七这个,对!这个奸商!她朝龙七扬起下巴,挑衅,“海路朝天,各走一边。谁管得着呢?”
陈老三摸不清这眉目英气的小姑娘什么来路,却觉得看到一线生机,狠狠心道,“两成利奉上!”
龙七望着献玉嘲讽的面容,莫名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龙某有说不让加入吗?”
为了两成利,见钱眼开。她锐利地斜了龙七一眼,冷血奸商的无字血印戳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