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傍晚,铁绣红的晚霞漫过半边天,海面闪着粼粼红光,从橙红渐渐墨绿。龙七立在舰桥上,一身青衣被海风吹得哗哗作响,望着大大小小十几条船,不禁懊悔为何突生冲动,多了这几条船,一旦遭遇大股海匪,真真难护周全,更别提遭遇夷匪。
献玉活生生地一个惹事精。
龙七蹙眉,就她这样子,在军中如何能不被发现?或许不是她,龙七摇摆不定,决意再去试探一番,不过她吃罢晚饭便不见人影,不知又跑去何处。
这当儿,献玉正举枪靠在舷栏上,仔细回忆龙七射击的每一个动作,依葫芦画瓢操练了一遍又一遍,总觉得有些别扭,又说不上来何处不对。她有根死筋,但凡知晓些刀枪棍棒的新奇法门,若不费心琢磨个透,便觉寝食难安。
“手臂举得不够高。”
龙七在船上转悠了大半圈,总算在尾楼楼顶的甲板一角找着。见她操练数遍却不得法门,忍不住上前指点,贴身护卫多一门技艺,总归是利大于弊。
“这样?”闻言举至胸前。
自然不是,龙七眉眼一吊,懒得再费口舌。上前握住献玉的手臂,隔着衣裳也能觉出她的手臂紧致有力,想来是常年习武所致,“举至与肩齐。”
只觉一双微凉而强有力的手托起了她的双臂。
“两脚前后分开。”龙七跨开步子。
贴着龙七的脚,献玉跟着迈开步子,丝毫没意识到身子与他贴合的尺度,“做得对么?”
好似一把珠玉落盘的嗓子,脆生生的,又带着少女的软糯。龙七有些不适,哑着嗓子嗯了一声,海风将献玉的额前碎发吹起,发梢掠过他的脸,犹如青青门外,万丝杨柳,撩人心脾。
“然后呢?”献玉略侧过头。
“瞄准。”不说话时,侧脸也很柔美端庄,“扣下板机。”
铛地一声,并无硝烟,龙七退后两步与她拉开距离。
“呀!没装火药和铁子呢。”她假装才发现,拄着枪,伸手巴巴地讨要。
龙七负手而立,奸商之语他可是听真真儿的,倒不是未被指骂过,偏生从她嘴里说出来,让他很是不爽,索性起了让她瞧明白何为奸商的念头,“一两银子一斤。”
比市价贵去百十倍!坐地起价,咋不去吸血呢?献玉吸了口气,心中暗骂数遍奸商,许是债多不压身,面上笑嘻嘻地,“赊着。”
龙七也不多说,扔出一包铁子与火药。
接住,埋头先将火药装上,又将用油布包裹的铁弹装入枪口,用推杆往里推实。
“方才并未教你如何装填弹药,你从何处学来?” 龙七在旁瞧着不免犯疑。
献玉也不搭理,屏住气息,把枪举起,瞄准清澈墨绿的海面上,突然跃起一大群食指长的银鱼。如丝绒般的墨绿海面上银白闪跃,煞是好看。
“呯”地一声,硝烟弥漫。
第一枪,在航行的船上射击飞跃的鱼,谜之自信。龙七瞥了一眼海面,果然没有中。
“远房哥哥从军归来时与我说过。”她淡淡地应道,又将鸟枪举起、瞄准。
龙七望着渐渐灰暗的天际线,不置可否地道:“你这哥哥要么枪法不错,要么眼力惊人。”
她接着瞄准在海面盘旋、前来捕食银鱼的海鸥,突然,衣袖被他扯了扯,“你还有哥哥?”
“多得去了。”
“说来听听,哪一个,姓甚名谁。”
“想知道?”
龙七持重地点点头。
“一两银子一个,统统告诉你。”
“突然没什么兴趣。”龙七袖袍一甩,抽身而去。
“走什么,一两银子两个也可以。”一脸得意地喊着,望着龙七的背影,笑得风中凌乱,你能坐地起价,她也会。
夜幕深垂,除却当班伙计,众人歇下。
龙七所谓不分昼夜护他安危,就是夜晚也要与他同宿一舱。
商船尾楼有上下两层,一楼主舱议事、偏舱操舵,二楼客舱小住。
客舱约莫两间厢房大小,舱内嵌立着一排苏绣屏风,将舱室一分为二。屏内床什物件一应俱全,屏外搁着一方竹榻。男女同宿一舱对献玉来说并非不可接受,在军中更是家常便饭。
龙七步入屏内,旁若无人地洗簌更衣,举手投足间风神自若,似乎这等锁事做起来也别有趣味,颇令一惯粗糙的她新奇,便倚着屏风饶有兴致地瞧着。
“看了这么久,是想侍候更衣?”龙七徐徐脱下青衫。
“不想。”她果断回绝,和衣闷头倒在竹榻上。
满船都是他雇来的人,个个对他尊崇有加,真看不出来有谁要加害于他,非要让人晚上也守在旁边。不过也难说,如此冷血无情的奸商,必然与人结下不少梁子,招来杀身之祸而不自知,否则,也不必高价请她。
思及此处,她深以为然,双手抄在脑后,翘起二郎腿,竹榻由上好的楠竹制成,和衣而卧隔着衣裳亦是凉丝丝的。
舱中很快便没了动静,只听得海水与船板的碰撞之声,睡着了?侧头望去,透过屏风隐约瞧见龙七盘膝而坐,双目紧闭,薄唇微动却无声响。
“念的什么经?”她侧过身子,单手撑着脑袋,这折腾一日,竟还有闲情念经打坐。
龙七不言。
“临时抱佛脚没用,平日里多行善积德。”献玉意有所指,平日里善良些,何愁落得念经去祸?
龙七眉头皱起。
看,说对了。献玉心里打着哈哈,嘴上大义凛然,“也罢,本姑娘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保你平安便是。”
“吵死了。”龙七忍无可忍,“再说话就去门口站着。”
怪胎,谁稀得和你说。好汉不吃眼前亏,献玉翻个身抱着七星剑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内室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献玉从睡梦中惊醒,两眼惺松地跃起,提剑冲入内室,厉声道,“何人?”
昏黄的船灯下,吹毛断发的七星剑闪着明晃晃的幽光,刚睡下的龙七眼角微开,困倦地扫视一圈,“人在何处?”
献玉环视一番,确实未见异状,回剑入鞘,嘟囔着,“分明听到了声响。”
暗夜无声,两人复又睡下。
熟睡中,龙七翻了个身,嘎吱呀吱呀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此番响声大,他也被惊醒,将将要起身查看,献玉又提剑而至。
“床太破,去睡。”龙七睡意沉沉地挥挥手。
她抽抽嘴角,这床一看便是上好的橡木精雕而成,锦被绣缛,芙幔软纱,这要是叫破,她睡的又是何物?
未免太过机警,一丁点声响便拎个剑冲到床前,夜黑风高的也不怕有所闪失。龙七素厌被人闹觉,见她不信,极为不耐地在床上左右翻了翻,大床果然嘎吱做响。
“还不如本姑娘的竹榻。”她打了呵欠离去,突又转过身警示,“小心睡着,别出声响,省得本姑娘迷迷糊糊误伤了七爷。”
到底谁是主子?
龙七气得够呛,又别无他法。为了不再发出响动,只得直挺挺地躺着,思付着或许让她与一众水手舵工在底舱睡大通铺亦无防,反正那帮人也打不过她。
今天是不是更得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