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似火,红透珠江。
栖彩楼西门码头边,献玉黑衣劲装,发髻高挽,七星剑横扛在肩。霞光映着年轻的脸庞,意气风发。摸出从徐长风处赚来的二两银子,仰望苍山,原想昨夜上山还钱,奈何了无月色。此刻带着亦无用,塞给依依不舍的芳信,“买点喜欢的东西。”说罢头也不回地朝身后扬扬手,朝等候的小快船行去。
“姑娘……”芳信眼泪哗地下来了,冲上去抱住她。
她心底一热,回转身,擦擦芳信的眼泪,“哭什么,本姑娘去干一票大的。等我回来,连你也赎了。”
“姑……姑娘要千万担心海盗,他们都是大恶人。”芳信语露惊恐,似又看见爹爹的一身血污。
“华叔莫怪,这丫头被海盗吓怕了。”彩娘朝立在船中的郑国华福了一礼,见他一副理解的表情,转而劝慰,“大商船出海不比小渔舟,有青竹帮护航,小股子海盗也得避让三分。快上船吧,莫让华叔久等,”
“小丫头放心,青竹帮的兄弟不是吃素的。”郑国华开口。
芳信这才抽抽噎噎地松开,献玉飞身跃上船。
华叔朝献玉略一抱拳,“听闻献姑娘三招赢下光头浪,郑某佩服!”
未料消息传得这般快,抱拳回礼,“侥幸罢了。”
华叔见她语气坦荡,面无据傲之色,平添一分好感。命人划浆前行,“献姑娘坐稳。”
“不必。”她兀自立在船头,江边洋里长大的人哪个不能驾船如飞。
华叔见她执意站着,也不多劝。命人展开风帆,桨帆并用,小快船如大鱼般在江中蹿行,翻起滚滚细浪。船头人如履平地,身形纹丝不动。华叔看在眼里,也算有点出海的底子。
行了一阵,黄埔港在望。
今日天清气和,碧空澄练如洗,港湾里云集着大小船只千余艘,桅杆高耸如林。海鸟在空中呼啸盘旋,渔民商贩忙着装载货物,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空气中浓烈的鱼腥味、饱胀的铜臭味交织弥漫。
华叔指着前方一艘头尾长约七十尺的巨大商船,略为得意地道,“就是那条船。”
她举目望去,船舷上“星虹”二字熠熠生辉,两根粗壮的桅杆直刺入云,船首悬着妈祖旗并一条龙,主桅上定风旗、白地青竹旗、高帆迎风招展,船尾二层小楼窗门齐备。
商船之巨,整个港湾里也数得过来,商船之鲜,无人不为之侧目。
弃了小快船,她随着华叔沿着三尺来宽的软绳梯登上船,舰桥上船工忙着开船前的活计,宽阔的甲板聚着三三两两的壮汉,壮汉们无一例外头戴宽沿斗笠,身着藏青褂子深蓝纱裤,脚蹬草鞋。有的擦刀、有的拭枪,见了她虽面露异色,但也都各自忙活并不多言。
华叔将她领到尾楼主舱,告之东家随后就到转身离去。
主舱看起来像是个议事厅,还算宽敞,陈设素简,主位桌椅嵌入船板,以防摇摆。舱壁上挂着一幅海域图,靠着几枝形制各异的鸟枪。
凑上前细看海域图,图上朱笔划出的一条航线很是醒目。航线自广州湾启、经万山群岛、新会、阳江、茂名、雷州、穿琼州海峡直奔安南。可这一航线上密密麻麻标着一些未曾见过的符号,不知其意。
“看得明白?”身后响起静沉的声音,那些老水手常用的记号非闯海人不识。
她回头,来人瘦削清俊,眼沉如水。好生面熟,在哪里见过?
来人见她疑惑不已,嘴角一扬,好整以暇。
这个神态让她瞬间忆起,不禁脱口而出,“啊!你是龙七,我欠你二两银子。”
龙七长眉一挑,还算记得他是谁。
债主找上门,身上又没钱。她略为不安地搓了错双手,“本有银子还你的,可昨儿初三,月黑风高地不便上山寻你,今早就给别人了……”
瞧着她微窘的模样,龙七心情莫名爽朗,脸上却习以为常地冷寂。
“只能等我回……”话未说完,她忽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你怎会在船上?”
龙七在主位上坐定,正思付着如何说起,华叔前来禀告,“七爷,吉时已至,可否起航?”
他点头默许。
华叔领命而去,随即外面响起了“起碇!升帆!”的号子声。
“你不是巡山人?!你是星虹行的东家!”献玉瞪大双眼,不敢置信。
“山是我的,如何不是巡山人。”龙七自有他的说辞,话锋一转,公事公办地语调寡淡,“此趟商船满载丝绸布匹,价值不菲,你要养足精神,机警小心。”
巧舌如簧,原是个擅算计的商行东家。思及与络纬哥哥去镇上买货,不是缺斤少两,便是虚抬物价,总之没少被商贩坑骗。好几回她一眼看得出的猫腻,络纬哥哥却还是照买如旧,拦都拦不住。是以她对商贾之流素无好感,偷瞄一眼,只觉他浑身散发着吸金纳银的光芒,精明之色甩小镇商贩几条珠江,她的确要机警小心。
“不分昼夜护我安危。”
献玉一脸防备地竖起耳朵,不分昼夜?还有如此盘剥的奸商。
“尽心尽力顾我衣食。”
得寸进尺的加码,献玉不干了,断然划出楚汉河界,“本姑娘收银子干的是护卫活计,不是来当使唤丫头的。”
龙七随手拎起一杆鸟枪,扔了过去,“露两手让东家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