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在海上吃了数日各类鱼鱼鱼的献玉,见着满桌时令菜肴,也就顾不上什么礼节仪态,埋头苦干。
侍者礼数周全,侍候得碗里的菜堆积如山,她不禁寻思,郑文钧真是调教有方,不仅帮众训练有素,宴席的侍者亦是殷勤备至。
正要致个谢,余光瞟见七爷手中的筷子也动得勤,再抬头,左一筷右一筷给她布菜的,不是什么侍者,而是七爷。
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她不由地发怵,嘴里塞着满满当当的蜜瓜如哽在喉。
下意识地瞄了一眼主位,郑文钧与正冠华服的郑夫人并排而坐,二人正受着一茬接一茬的宾客敬酒,每每饮毕,都要牵手而坐,笑意盈盈中俨然一对情深伉俪。郑文钧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龙七的存在,郑夫人却眼神凌厉地扫过来好几眼。
再瞧龙七,面色清冷落漠,恍如局外之人。
忽然明白,他这是食不下咽。难怪他竹萧之下的春江花月夜那般孤寂无情,怜悯之情油然而生,觉得有必要劝慰一番,一时又找不着合适的话头,便布了些菜与他,学着婆婆老气横秋的样子,“不必惊,事儿再大大不过芭蕉叶。人哪,吃饱饭才有力气扛。”
龙七撇了她一眼,一言不发从善如流地吃了。
是听人劝的主,毕竟再坚硬冷血的心在爱人面前也会柔软得丝丝入扣,也会被伤得碎成星河。龙七的心此刻应碎成千片万片,漫天星光。
世上的愁,人间的伤,如何开解,唯有美酒。端起酒杯,豪爽地道,“来,我陪你喝。”
龙七清寂的脸闪过一丝暧意,捏起杯沿。
她举杯相碰,“先干为敬。”
酒入唇中,火辣辣的烧刀子,醇浓的酒香洌中带火,直将心肝点燃。此酒虽烈,比起婆婆酿的洛神醉还差点醇厚。
一杯入怀,脸颊透出粉色,风流无双。
龙七面不改色地饮尽,顺手又将杯中满上。
喝得如此干脆利落,她酒兴大增,也不劳侍者,自行满上。
你来我往了数杯,龙七不经意地问,“喜欢饮酒?”
“当然。”
“船上未见你与其他兄弟共饮。”
“酒是神物。所以要分与谁饮,何时饮。”举起酒杯,侃侃而言。此前,她在军中一年亦能滴酒不沾。
宴厅正中,已是阮紫薇登场献艺。
音律淋浪,她水红的长裙幻化成花,舞成朵朵海棠,时而含苞待放,时而俏立枝头,时而春风吐蕊香送十里。倒也不枉人夸赞,这等如花似玉的美娇娘,是个男人都中意。想必郑文龙也不例外。不过,他人在何处?四下观望,长相奇特的男子是有几个,但谁能界定鬼见愁是何长相?
两人就着海棠舞你来我往,越喝越热络,脚底下几个酒坛已空,双眸微睐,龙七与郑文钧关系非同一般,会不会见过郑文龙呢?思及此处,凑近龙七轻声问道,“认不认识郑文龙?”
龙七举杯饮尽,定定地瞧着她,半晌吐出两个字,“认识。”
果然问对人,她喜上眉梢,扯了扯他的衣袖急不可待,“快告诉我,哪个是他?”
“你找他做什么?”龙七捏着杯沿反问道。
指了指阮紫薇,继续耳语,“就想知道郑文龙会不会看上她。”
龙七不急不徐将杯中筛满酒,放下酒壶,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万分期待的脸,并不答话。
他的眼晴,静沉如水中闪过丝丝落寞,每一丝都夹着汹涌的漩涡,漩涡正中深陷的,分明是她的脸。不自在地撇开目光,酒气熏得小脸一阵阵地热,咽干舌燥,慌慌地端了一个杯子,仰头灌下。
喝得太急又叉了气。
咳!咳!咳!咳!捂着胸口狂咳,脸涨得通红。
龙七轻拍着她的背,又递来一杯水,献玉咕咚咕咚地饮毕,方觉气顺了些。龙七左手接过杯子,右手给她缓缓地顺着,少见地温言关怀,“好些了?”
她清清嗓子,目光停在龙七手中的杯子上,忽然意识到方才饮水的杯子是他的,而杯上全无酒味,又惊又怒,“你拿水与我对饮?”
“不可?”龙七不解,为了助她的兴,饮了一肚子的水。
奸!人!与人对饮,以水代酒,实乃酒中败类。难怪面不改色一杯接一杯地,唬得她以为遇上酒中仙。气得一股烟儿直冲天灵盖,开口要骂,“你……”却被口水呛住——咳!咳!咳!咳!
龙七少不得又倒水拍背。
她好不容易将气顺过去,一抬头对上阮紫薇恼怒的眼神。
这一番狂咳,引得宴上的宾客都瞧着她,窃窃私语。以至阮紫薇一舞终了,却无人喝彩。
郑文钧自然瞧见了,不轻不重,单赞了一声“好”,满场宾客忙跟着交头称赞,宴席方又觥筹交错,笑语欢腾如旧。
郑帮主完全不像阮紫薇说的那般欠安,光这一眼她就被瞧得脊背发凉,冷汗直冒,嫌弃地将龙七的手从背上拨开,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挪,与他拉开距离。
端起杯子,心下更为不爽。饶是一桌子好菜,也提不起胃口。龙七那无事人的模样,她怕多瞧一眼,便会控制不住一掌劈了他。
为免惹出人命官司,索性离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