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处僻静之地,有几株数十尺高的沉香树,枝桠繁茂,绿荫浓盛。
献玉躺在粗壮的枝桠上,醉眼迷离地闲闲望去,瞬息变幻的万千海景尽收眼底。荔枝湾内水静波平,小艇纵横,桅杆林立。茫茫水天无际处,渔灯红彻。人语依稀,舟影凌乱。
这十几坛大酒滋味欠点淳厚,后劲儿却十足。她这身子轻飘飘的,如同一根羽毛。面上盖了不知何处顺来的轻罗小扇,酣然睡去。
嘤嘤嘤嘤,似有蚊蝇飞过,堵住左耳。
哼哼哼哼,似有小儿哼唧,塞住右耳。
哇呜哇呜,哇呜哇呜,哭声震天。
哭这么狠是受了多少委曲?无奈揭了轻罗小扇,天色已暗,皓月高挂。但见树下坐了一人哭得正欢,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可叫人怎么睡,她一面摇着小扇,口齿不清,“谁欺负你了,告诉……姑……姑奶奶。”
那人不知躲来这等僻静处亦被人发现,惊得生生将哭声收住,胡乱地抹去眼泪,起身左右寻找,气息还在抽,“哼——谁,嗯呜——”
“树上。”
那人抬头寻找,她借光望去,这不是郑启安么。世间之路未免太窄,抬头不见低头见。
郑启安也认出了她,不觉难堪,反倒一屁股坐下,情绪低落地哼哼着,“是你。”
“又招你师傅骂了?”
郑启安默认。
“找你娘去,把你师傅……给换了。”她闭上眼睛,脑子里晕晕沉沉的,舌头也有点不听使唤。
郑启安抱着膝盖,半埋着脸,“不行,都换了三个。再换爹爹就要打死我。”师傅一告状,他连宴席都没能去成,哪里敢提别的。
“你爹……嗯……” 郑文钧是个狠角色,她摇摇小脑袋,不好惹,“你这哭哭啼啼……跟个女娃娃似的,你爹知道么?”
郑启安噌地站起身,怯懦地道,“不要告诉我爹。”
她本就没这个意思,见他吓得这样,心有不忍,“既然……怕……怕你爹打骂,好好练枪就是。”
郑启安迎着山海之风,重重地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批评她,“你不懂。”
小屁孩还装深沉,她揉了揉撑得有点僵的腿。
“我是怕爹爹知道更添烦恼。爹爹近来身体欠安,还总为七叔操心。”郑启安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七叔带你一道来赴宴,肯定是能说上话的,能帮我劝劝他吗?”
七叔是哪路好汉?男妾唤作叔叔也说得过去,她强行转了转眼珠,勉强跟上,“你说……龙……龙七?”
“嗯,让他听我爹的话,早些办了终身大事。”郑启安恳切地请求。
“他不肯成亲?”
“爹爹为此忧思成疾。”
眼皮子沉重,用足了十分气力思量,这小屁孩脑子是怎么长的?竟要替爹操心娶小妾?还是个男妾?如今的娃娃都超凡脱俗了?
“你娘什么意思?”
“娘亲自然是日夜盼望。”
什么?她惊得腿没稳住,重心不稳,直愣愣地从树上掉下来。
轻罗小扇脱手而出,飘然如羽。献玉身重如石,凉风如飕,青丝飞扬,眩晕中跌入一个清冷的怀抱。
望着龙七清寂的脸,她满脸恭贺地笑笑,眉眼如清盈弯月,不忘身负期盼,“叫你……成亲……”
见她许久不回,龙七便出席来寻。见过她喝酒豪气干云的样子,必不会想到会醉得满嘴胡话。
既便如此,还要爬去树上躺着,真是十足的惹事精,若非他来得及时,这一摔,不死也残。见郑启安三分惊七分喜地杵那儿,赶人,“你娘正寻你呢。”
郑启安极不情愿地哦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