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舒卷，投下大片阴影，悄无声息地掠过星虹号商队。她扶着舷栏，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极目远眺。
阴影深处矗立着一座岛，岛上山丘起伏，山海交驳处有片宽阔的海滩，微风吹过，湛蓝的海面上闪现着粼粼银白之光，沙与水，天与海连成一片。山海间卧着一处天然湾泊，湾内桅杆如墙，岸上车水马龙，数里之外依然闻得喧嚣之声。
密密麻麻的舟船陆续驶过湾口浮标，水手船工争先恐后地靠岸系缆。
不过申时，码头上已热闹非凡，数百辆装载货物的大小车驾排出几里，直排到主街之上，劳工苦力左一团右一堆黑压压地聚着，大肆编排着荤料子取乐，以消磨等待卸货的枯燥。
“终于到了！”她在心中默念。
出了雷州湾，绕过琼州海峡，直奔安南这一路几乎都是青竹帮的地盘，这几日可谓顺风顺水。雷州湾梁保那一遇，她隐隐觉得龙七不单是商行东家那么简单，能让青竹帮广州堂堂主言听计众，能将帮众们使得如自家伙计，应该不仅是银钱给得足之故。
究竟是什么，她无从求证，也懒得去弄清，反正返程之后便再无瓜葛。
因此，这几日她得闲便至商队各队溜哒，犹其喜欢在梁保押的陈老三船上盘恒，茶余饭后听了不少青竹帮的坊间传闻。
有说青竹帮帮主郑文钧与安南西山朝的国王是拜把兄弟，关系铁得不要不要的。
有说郑文钧把控着安南北部一半以上的港口，商船进港纳的水银堆成金山。
有说郑文钧与龙七有断袖之癖，龙七创办的星虹记全赖青竹帮倾力相助，才能不到四年就在广州十三行中占据一席之地，而龙七二十四岁还未娶妻纳妾就是力证。
这些个传闻，可让她大开眼界，瞧龙七的眼神亦多几分探究。
说来奇怪，龙七这几日除了命她将破床修整妥当外，甚少使唤她。更不知被何事纠缠，整日关在主舱与郑国华议事，时不常放出几只信鸽。商队离安南越近，龙七的面容越发冷肃，献玉私下揣度，十有八九与郑文钧有关。
这种神秘的直觉，婆婆与络纬哥哥没有，军中兄弟也没有，虽说有时会出一丢丢误差，但这一回她笃定得很。如此，她奋力抑制住沸腾的好奇之心，告诫自己不要多嘴，不要淌这浑水。
不多时，星虹号商队缓缓驶入湾内，水手们喊着号子，落帆下碇，商队上下一派欢腾。陈老三那几条船尤其兴奋，梁保领着一帮闯海大汉吼着渔歌，将几杆白地青竹旗舞得呼啦作响。
献玉心下大宽，欢喜地窝在甲板一角操练枪法，刚往枪膛里塞了些铅子，身后传来龙七一步一顿沉稳的脚步声。
“安南荔枝岛，青竹帮总堂。”龙七目视前方，负手站在她身后。
她早就知晓，头也没抬，专心摆弄铅子。
“靠港后，随我赴宴。”龙七吩咐。
“谁的？”献玉以极其随意的口吻问道，将注意力集中在装弹推杆上，自觉比往日娴熟，心窝子里却有只猫爪在挠。
“青竹帮帮主郑文钧。”
“不熟，不去。”献玉毫不犹豫地拒绝，举枪操练准头。喔，喔，真的是郑文钧。你俩久别胜新婚，她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外人瞎凑上去作甚，当灯笼，做火把？
“由不得你。”
“威胁我？”献玉突地转过身，没意识到枪口对准了龙七。
“提醒你罢了，别忘记职责所在——贴身护卫。”龙七神情自若地推开她举歪了的枪口。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灯笼是当定了，献玉把着枪柄压住心头上蹿下跳的猫爪，自我催眠，为了一千两银子，身不由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