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七挑眉等她解释，献玉朝他俏皮的眨眨眼，招呼众人落坐，又朝侍立在旁的芳信做了个手势，芳信会意而去。
不多时，红姑领着两个婆子进来摆饭，陆续摆上烤鳕鱼、瑶柱鲜芦笋、胡椒浸生蚝、蜜汁叉烧等浓艳菜色，摆饭的婆子很讲究，碗碟摆得周正，独独阿晋面前空着，无碗无筷，菜碟摆得也远。
梁保正要提醒，却见芳信又领着两个婆子进来，端着热气腾腾的蒸屉，径直走到阿晋身边，急声提醒小心烫。
阿晋见状将椅子往后移开些，侧身让出空档。
婆子将蒸屉置于他跟前，高叠成擎天柱，他上下扫一眼，十层。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一头雾水，梁保狐疑地朝芳信挤挤眼，芳信抿着嘴，一脸神秘。
阿晋从蒸屉左边偏出头来，望着的献玉，“岛主……”
“刚被卖到栖彩楼时，本岛主不敢吃任何东西。饿了好些天，你将手中的包子给了我。”献玉揭开谜底，“本岛主说过，十倍还你。”
龙七眯起眼睛，从未听她提起过，二人还有此交集。
一抹意外从阿晋眼中闪过，随即连声浅笑，“惭愧，惭愧，几个包子罢了。如此说来，阿晋得脱胎为猫，才有九条命报答岛主。”
“脱胎不易。”献玉以商量的口吻道，“不如这样，要将九船聘礼安置妥当，也颇费工夫。辰光不等人，梁保大天昆全力配合你。”她之私心，就是让阿晋带带他们。
阿晋自然明白其言下之意，但他并未出言应承，而是将头偏到左侧，望向龙七，恭敬请示，“七爷……”
二人说话的当儿，龙七往献玉碗里夹着烤鳕鱼，语调平静却郑重，“从今往后，她之所言我之意愿，她之吩咐我之命令，她就是我。”
献玉有些错愕，在她的意识里，她便是她，不能替代任何人。她与婆婆相依为命，她被大小井仔按在泥泞里往死里踢打时，只有她一人。络纬哥哥与她血脉相连，被鸦片烟折磨得魂消骨蚀，她却无从体会。
婆婆酒后常言，靠山山崩，靠人人跑。还指着山门外半人高的猫尾木让她看，人生在世，父母、朋友、爱人给的依靠，不过是支撑的架子，自个儿根底不实，既便八方来撑依然难抗风雨，早晚得死。
那时她小，并不能明白个中深意，只隐隐觉得，从来，她只是一个人，独在天地间往来。
龙七所言之意，二人是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所适从之下，她端起酒杯，杯中是新酿的稻米酒，轻啜两口。喉间漫出来味道，像腊肠树枝头的花在阳光下金灿耀眼，又似草海桐上白鹭展翅……诸般妙不可言，唇角缓缓翘起。
阿晋的眼神在二人间穿梭，一口小白牙豁开来，笑得格外灿烂，由衷地开怀。
七爷对他有救命之恩，栽培之思，谓之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如此大过天的恩情，此生即便做牛做马供其驱使也难报万一。献玉是第一个公然庇护他的女人，五岁时娘亲病故，爹爹奔波在外无暇顾及，独在姨娘身边长大尝尽辛酸。她的庇护，如同暴风，驱散他骤失爹爹的阴霾。又如一团光，不时给他温暖。
时刻记着她的话，“这是姑奶奶的兄弟，日后谁弄掉他一根头发，便剐谁一块肉……姐姐生下来就没爹娘，但谁敢欺负我，必就以牙还牙。你虽长得比姑娘还俊，却还是男子汉大丈夫，无人可依更当自强，豁出命去也罢，岂能让一帮臭娘们随意欺辱？” 这些话，在心底生根发芽，陪伴他一路披荆斩棘。
黄浦船坞一别，记不清求过多少回妈祖娘娘——佑她平安。他常想，倘若再相见，定要好好报答救命之恩，如同报答七爷。甚至苦思冥想过，如何在七爷与她之间平衡。万未料到，这两个人永结同好。
听到婚讯的刹那，他顾不得盘账，抢过詹姆手中的信，看了又看。三年来与七爷通信数百封，自然认得七爷笔迹。但他依然不敢相信。从星虹记总柜至栖彩楼，平日两柱香的脚程，这回半柱香便跑到了，得了彩娘肯定的回答。在青榕馆门前站了不知多久，回到总柜，连夜着手采办礼单之事。
“阿晋，”龙七想起一件极重要之事， “明日先将床褥等物搬到木棉咀。”
“找几个得力的兄弟来安置？”阿晋收回思绪。
“不。”龙七拒绝，慢悠悠地给献玉又夹了一个生蚝，“我自己来。”
他打定主意，木棉咀一草一木，亲自锄种。珊瑚屋一石一瓦，亲手修葺。如今屋舍清明，庭院爽利，身子骨虽疲累些，兴致却一日赛一日地高，每日都似置身云端，软飘飘、软绵绵，还会像个傻子似地莫名其妙地发笑。
“何事？我来助你。”献玉咬了一口嫩嫩滑滑的生蚝，鲜美至极。
“安床。”龙七带着轻浅的笑意，“听七哥的话，你只管来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