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保目光回到缺失了手掌的左臂上,神情少见地凝重起来。半晌,才开口道来。
五日前,马脸何领了二百多兄弟给陈老三驶往南洋商队护航后,梁保便开着白骨号,率领四条战船去外洋水道上巡查。
在洋面上游弋了三日,如同前两次出海,水道上过了几队十三行的商船,几条远洋渔船,不见夷船踪迹。
天已连晴了几日,洋面焦阳似火,在甲板上稍站片刻,便跟水里捞出来似的,全身上下湿得拧得出水来,狗日的老天爷似乎要晒人干来吃。兄弟们都晒蔫了,除去放哨轮值的,多在舱中歇凉。舱中隐约传出几声抱怨,红毛贼卖鸦片与我等什么相干?他们的枪炮可不是吃素的!别说银子,鸟毛都捞不着……
起初梁保骂两句便噤声了,日子一长,也压不住。他烦燥不安地在舱门前的小马扎上坐着,迎面吹来的海风湿热黏糊,汗水自脑门顺着脸颊而下,淌出几条隐约可见的沟壑。
这几日将张德九之言翻来覆去的思量,红毛贼趁着雷州湾混战,都改走这条外洋水道,如今落沙岛腾得出手来截他们,又全没了踪影,天杀的红毛贼长了千里眼,通神了不成? 还是说红毛贼不来做买卖了?
也不可能,张德九提过,暹罗港口的货船上装满了鸦片,等待北上广州。
梁保走到甲板上,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嘴里虔诚地念念有词,他在求妈祖娘娘指引红毛贼之方位。
正午日头毒辣,绕在他脚边的影子似乎起了烟。
呜咝咝咝,桅杆上瞭望的斗手吹响海螺军号。另一身手敏捷的斗手缘索具而刺溜而下,一面朝梁保跑来,一面激动地语无伦次,“夷船……后方夷船,七八里外……”
“几条?”
“一条大商船。”
妈祖娘娘真海神也!
梁保咧开嘴,笑得络腮大胡子张牙舞爪。兴奋地冲至船头,纵身跳上舷墙,举千里镜望去。
果然是条大商船,看形制便知非本朝之物,船体之巨不亚于白骨号。只是主桅上悬挂的五颜六色旗帜,他从未见过。
且不管他哪国的,先轰两炮警示。
为防偷袭,梁保仔细排查夷船船头,确认并无火炮洞口。这才开始排兵布阵,命众船常速靠近,至二三里处变阵,座舰白骨号居中横亘在洋面,暴风号、雷霆号居左翼、昆仑号、泰山号在右,左右两翼纵向进击。
夷船似乎被火炮震住,甲板上突然多出好些人,不知为何,推推搡搡起来。不多时又复归平静,很快,三桅中的主帆落下一半。
夷船船速放缓,中部的主桅上又挂出了白旗。白旗下,莫尔蒙船长爬着蜈蚣疤的脸格外狰狞。
乖乖隆的咚,竟然又是这红毛贼!倒还挺识相,看来上次被收拾得长记心了,梁保放下千里镜,甚为满意。
待夷船肉眼在望,梁保拄起钩镰大刀,传令快桨忠驾左翼暴风号靠近夷船,伺机登船搜查。快桨忠欣然领命,他与梁保甚为投缘,这几年跟着他摸爬滚打,本领渐长,已擢升指挥战船的小头目。
许是惯性,夷船依然缓缓而行。暴风号离队前去,等待数日的众铁卫摩拳擦掌,笑闹着如何给夷船颜色。谁都清楚,五条战船对一条武装商船意味着无悬念碾压。梁保更是深以为然,单单白骨号的火力就能将商船轰成碎片。
轰隆!震耳欲隆的炮火响起。白骨号被击中,正面夷船的舷墙中弹,弹片四下飞炸,舷墙瞬间烧了起来,甲板上燃起熊熊大火,几个铁卫瞬间成了火人,惊惧地嚎叫着。众人手忙脚乱地上前施救。
梁保不及细想,嘶吼着下令开火。
这一炮,出乎意外。打得白骨号铁卫军措手不及,炮手们仓促地点火瞄准。梁保心底焦急地默数了十个数。白骨号炮声未响,他急得直跺脚,抓起千里镜望去,弥漫的黑烟中,夷船船头突然冒出一洞炮口。夷匪显然有备而来,故意遮掩船头炮口,为了就是出其不意一击得手。对手若轻敌未能及时反击,第二炮便能扭转乾坤。
果不其然,又一声轰隆。
梁保心提到了嗓子眼,闭上眼睛祈祷千万不要被击中底舱。底舱一破,海水倒灌进来,船体失衡,十之八九会倾覆。
火炮轰响,白骨号却未中弹。莫是打偏?梁保睁眼望去,暴风号不知何时转舵移至夷船正前方,挡住了第二炮。
刹那,回了魂的两翼战船,一并开火还击,白骨号也不甘示弱,十二门火炮齐发。顿时,不足二里的洋面黑烟笼罩,混乱中,双方已连开出两三轮火炮,梁保正焦急忙慌地寻找夷船方位,却见一条火光冲天的大船朝白骨号直冲过来。
白骨号要转舵闪避,已然来不及。这一撞,定然是两船尽毁,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