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木棉咀 4
林小钗2020-04-22 18:112,413

  梁保撕吼着下令,弃船跳海。他当机立断,挥动钩镰大刀砍向船舷外侧,斩断捆缚逃生小艇的麻绳,亲随忙涌向舷边砍卸另几条小艇。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右翼的大天昆驾着昆仑号迎着火船撞了上去。

  巨大又沉闷的撞击声中,不及火船三分大小的昆仑号几乎散架。昆仑号虽挡住了火船的冲撞之势,未及的跳海兄弟们却被碾成肉酱。

  夷船船头损毁,千疮百孔的船身亦支撑困难,火海中几条小艇被甩下,夷人争抢着跳艇逃生。浮在木板上的大天昆,趁乱抢得一条小艇,方一站稳,小艇的另一头先后落下两个高壮如牛的夷人。小艇摇晃得似要倾覆,夷人晃着身躯举枪瞄准大天昆。那边厢,夷人如豆子般滚落在另几条小艇上。烟罩火撩的海面上,幸存的兄弟们在残桓断木间浮沉。

  梁保背起鸟枪顺着手腕粗的麻绳速降至小艇上,一群亲随跟着坠绳而下。

  “杀!”梁保喊得青筋暴起。为祸一方的大天昆自降落沙岛后,昔日数百匪众被混编入训练营,有能者升格铁卫军。

  大天昆也是有几分真本事之人,献玉念他改过自新,许以营长之职。然则,二人脾胃不对。心高气傲的大天昆虽受梁保管制,却是一副不将他放在眼里的神态。

  梁保更嫌他海匪出身、不干不净,明里暗里都没给过他好脸色。如此,梁保从未想过有一日大天昆会舍命相救。

  此起彼伏的喊杀声中,亲随铁卫运桨如飞,小艇如离弦之箭冲向夷艇。夷艇的逼窄之境,两个夷人弃了鸟枪,各握匕首,弓着身子与抄着网刀的大天昆近身博斗。

  矮小精壮的大天昆身形敏捷,三番两次躲过夷人的夹击。眼见梁保越来越近,屡未得手的夷人气急败坏,叽哩哇啦地大叫起来,似在呼叫同伴施以援手,几丈外,方跳落在小艇上的莫尔蒙望向这边。他一面尖声喊叫着,一面将手边的火铳扛了起来。话音未落,二夷匪飞身跳入海中,莫尔蒙的火铳引信已经点燃,瞄准了背对着他的大天昆。大天昆浑然不觉,见梁保驾船飞速靠近,指着弃艇入海的两个夷人,十分得意。

  “跳!”梁保吼得粗眉竖起。

  大天昆似未听见,梁保来不及细想,纵身一跃,往大天昆扑去。

  铳弹飞出的刹那,梁保将大天昆扑倒,小艇顿失平衡,二人一并跌入海中。温热的海水将梁保刺痛,他呛了几口海水,奋力浮出海面,身边的海水已被染红,一阵钻心的刺痛袭来,他发现左手手腕之下鲜血淋漓。

  四五条小艇冲了过来,有的举鸟枪与夷匪对抗,有的前来搭救梁保。

  莫尔蒙带着夷匪胡乱放了几铳,飞桨往茂名方向逃去。失血过多的梁保难以支撑,道出一个追字便晕了过去。

  断腕之痛,堪比锥心。

  而众兄弟为救他,半刻也未耽误,全速返航落沙岛。生生让莫尔蒙那帮匪众逃走,更让梁保挖心剐肺,痛不欲生。因他的疏忽轻敌,快桨忠和数十兄弟命陨大海。说到此处,梁保铁骨铮铮的汉子泪眼滂沱,以拳捶席,哽咽着,“我没用……”

  包裹着断腕的白布上渗出血迹,芳信顾不得避讳,拉住梁保不让他自惩。

  “炮火之下,死伤在所难免。换作是我,也不一定能识破机关。”献玉颤声安抚,眼底发红,“厚恤兄弟们,不教他们枉死。”说着她猛然起身,脊背挺直如刀,两手不知何时已紧握成拳,无法抑制地低声怒吼,“又是莫尔蒙!”

  龙七望着摇晃不止的凳子,问梁保,“夷船所载何物?”

  梁保吸了吸鼻子,语气低沉而肯定,“夷船烧尽了,从兄弟们打捞的残物来看,船上装载鸦片无疑。”虽只捞得半箱生烟膏,但众人对烟膏燃烧的气味并不陌生,数里不散的浓烈焦臭味,他敢打赌,至少装了半船。思及将有更多的夷船北上,他神色变得迟疑且不安,一股燥气冲了上来,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七爷先前说得不错,夷匪有其横行南海的本钱,是真刀真枪的杀出来狡猾狠毒,武器装备又精于我等,拦截夷匪船舰之事,还需仔细斟酌。”

  “你怕了?”献玉正在气头上,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怒喝,“一铳就把你打怂了?”

  “不!不是!”梁保矢口否认,想要辩解,又不敢明说,被献玉的目光压得抬不起头来,转头向龙七求助,“七爷……您……您来说说。”

  龙七何尝不知梁保的言下之意,夷人不似雷州湾散匪,他们船坚炮利身经百战,是块极不好啃的硬骨头。

  再一个,烧鸦片烟着实没什么好处,这年头,无利不起早,兄弟们都是脑袋挂裤腰带上出来拼,谁不想混点甜头。

  但是,献玉与夷匪的仇怨千缠百绕,无结可解。鸦片烟让石络纬深受其虐、死状甚惨,莫说号令数千铁卫军拦截,便是单枪匹马,也定会与夷匪斗到底。

  阻止她,是完全不可能的。或者说,正是她这种天塌下来也要戳个洞的气性让他着迷沉沦,别无选择、不可抗拒地爱上她。

  但龙七不愿天塌下来,他习惯性地未雨绸谋。扳正凳子,神情一惯的淡然,“胜负乃兵家常事。若一吃败战便打起退堂鼓,岂不白长夷匪气焰。莫尔蒙定会将船舰开到家门口来耀武扬威,如今正值贸易季,更应加派人手巡查,定要让他们知道雷州湾姓什名谁。”

  梁保阔口微张,愣在那儿。他显然没料到,当日极力劝阻的七爷此刻全力主战。

  龙七目光柔柔地望向献玉,“自然,也不能让兄弟们白白辛苦,装载鸦片的人船全没,寻常商船的护水银子加倍收取。如何?”

  目光交集,心意相通。献玉唇角一扬,不加思索地点点头,又快速地补充道,“只收夷籍。吃一堑长一智,往后再遇夷船,主舰五里外备炮。夷船再玩花样,轰了再说。”

  梁保的目光在龙七与献主身上游移,他摸不清龙七的门道,却不得不拜服。压在心底不便开口的话,龙七竟说得八九不离十。

  献玉下过死命令,雷州湾洋面的大小船只,一律不许骚扰、不收水银。可是,眼见着押货的兄弟荷包鼓鼓,谁敢说不眼馋,不起歪心思。这下好了,兄弟们有盼头,他腰杆子也直得起来。七爷就是七爷,老谋深算心思缜密,真真是岛主良配。他们这未婚胜已婚,眉目间情意绵绵的模样,让他无端羡慕。

  芳信待他较先前亲近,可亦只是亲近些,婚嫁之事一个字也不能提。反观眼前二人,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欢愉喜悦,无不宣示着好事将近。

  落沙岛也的确需要一场泼天的喜庆驱散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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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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