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间布置得富丽堂皇,一桌一椅陈设考究,奇珍异物摆满了整个屋子。偌大的红珊瑚树,砗磲玉盘都不算稀奇,包金镶银的落地穿衣镜,一人高的西洋钟看得献玉眼花撩乱。
堆锦码绣的大床上,躺着的于荔枝显得格格不入。她面容苍白,两眼直愣愣地望着上方,魂魄似被抽离。
“大嫂。”献玉撕下人皮面具。
于荔枝回魂般缓缓侧过头,半年不见,皱纹黄斑不客气地爬上了脸,看上去老了十岁。见她眼中惶惑又期待,“七哥在门外。”
“小七……进来”于荔枝挣扎着起身,却力有不逮,献玉见状上前扶了一把。见龙七进来,眼中落下泪来,嘴唇发颤,“安仔呢?”
“在码头等着,有哑伯照看。”龙七端出一碗鱼羹,“大嫂快吃一点,攒点气力。”
“青竹帮生死存亡,吃不下。”于荔枝摇头落泪,连番问道,“来了多少人?郑国华呢?”
“华叔还在千屿山,此番匆忙,来不及传信于他。”
“弟妹的铁卫军呢?”于荔枝显得忧心仲仲,甚为关切,“就来了你们几个?”
献玉吱唔着不知如何回答,龙七应道,“这种事,成败不在人多。于大发造反,不得人心。安南之战青竹帮已然伤了元气,兄弟们不可再自相残杀。”
“他欺我孤儿寡母……”于荔枝泣泪哭诉,“可怜你大哥死得惨……与惠王一同活活被烧死,尸骨无存……”
“于大发怎么活着?”龙七面容阴云密布。
“你大哥死前,令他和李富贵杀出包围圈搬救兵。”
“哪里还有救兵?”
“……”于荔枝擦了擦泪,“或是你大哥的权宜之计,为青竹帮留点家底。”顿了顿又道,“腊月初他传信来,令我暗中准备撤离荔枝岛,重回广州湾。”
“那时我数次传书询问战况,为何不告之?”
“从未收到。”于荔枝很意外,眼泪又下来了,“我以为小七新婚燕尔,早忘了哥嫂。”
“看来于大来的反骨早埋下了,那些书信定是他截的。”献玉插话。
“亲弟弟造反,真没想到……”顶着一头乱发,于荔枝痛心疾首地直捶心口,“枉我那么信任他,由他主持安仔继任帮主……他竟还要追随猪狗大王子……”
“不知廉耻。如此德行还想当帮主!”献玉不屑地啐道,“他在何处?”
“英姑说他正在望海楼设宴,拢络人心。”
献玉应声往外走,手被拉住。
“还不到声张的时候,从后门翻墙而出,往西穿过两条小巷就是。”龙七松开手。
“弟妹……”于荔枝眼中犹凝,“带活的来,我还有话问他。”
不必顾着龙七,在夜幕的掩护下献玉飞檐走壁,不多会儿,已至望海楼。
望海楼内,高烛煌煌,于大发端坐在主位,十几个小头目分列堂下,有人喜气洋洋,有人面色阴抑。
偌大厅堂里,静极。侍宴的丫头婆子,惦着脚缩着手,生怕弄出一点声响。
“诸位兄弟,饮罢此杯,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于大发开口打破局面,端着帮主派头举起酒杯,眼光凛凛扫向堂下。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光大青竹帮!”北海堂的小头目立即起身举杯。
同桌之人左右相看,于大发儿子于福永侧目而视,公然威胁,“别给脸不要脸,我老于家多的是兄弟,船长哨长的谁不能干?!”
字字如巴掌,将勉强坐着之人的脸面扇到了万里长滩。有人抖抖索索地端起酒杯,屁股万分不情愿地离开椅子。
李富贵的亲信黑胡子脸涨得通红,怒目而视,嘴上却说不出话来。
“谁不要脸?是你于——大——发——”献玉放倒门前的两个守卫,嘲讽着大刺刺地跨进门。
北海堂几个见过献玉的亲信慌里慌张地扔掉酒杯,换成武器在手盯着献玉,既不敢上前一步也不敢后退。
“献岛主!”黑胡子喜出望外起身相迎。
头目们震惊之余瞬间分化成两股,一边如临大敌,一边如遇救星。
于大发纹丝不动在坐着,仿佛早就料到,等待已久,不急不徐地饮进杯中酒,“都退下吧,你们加起来也不是献岛主的对手。”
“算你识相,替姑奶奶省气力。”献玉颇为满意,略歪着头,一把网刀在掌心飞转,下巴朝出言嚣张的于福永扬了扬,“去,将你老子捆了。”
养尊处优惯了的于福永如何受得了这个,见她孤身一人,仅一把杀鱼网刀防身,正是大显神威的好时机,大喝一声拔剑杀将过去。
于大发面色大变站了起来,“住……”手字还没喊出口,儿子的剑已哐当落地,脖颈间多了一柄网刀。只得默然走到堂下,朝小蟹眼伸出双手,“捆上。”
“将他们统统捆上。”献玉朝黑胡子示意,一网打尽方省事。
献玉押着于大发,冷笑,“就你这两下子也要造反?不长脑子的?”
“富贵险中求。”于大发笑得意味深长。
“呸!”献玉啐道。冥顽不灵之辈再多说一字都嫌脏了嘴,押着于大发朝庆余堂行去,所过之处,守卫错愕之余,并不敢多加阻拦。
“大嫂,人带来了。”踏进庆余堂之门,献玉扬声叫道。
“辛苦。”于荔枝半靠在太师椅上,衣鲜妆亮,满面笑容。身旁站着的龙七,五花大绑,两柄钢刀架在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