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哭声越来越大,庭院里的守卫面面相觑,目光转向屋内,他们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又不敢违抗命令。
一个两个的,将疑惑的目光转向头儿,蓝虾蟆瞪着眼睛喝斥,“都别看老子,机灵点,听命令。”哭得这么悲惨,想必是死人了。老大要杀人灭口,杀的还是至亲手足。他往里凑,那就是自寻晦气,搞不好还送人头。这个时候,谁往里去谁傻子。他还指着这一回升个堂主,威风威风。
“为何都在杵外头?”于福永听到小蟹眼禀报的消息急不可耐地赶来,脸都未来得及洗,“我爹呢?”
“在里头。”
于福永转了转眼珠子,朝小蟹眼招招手,耳语几句,小蟹眼兴冲冲地去了。听着表弟撕心裂肺的哭声,他拢了拢头发,颇为享受地伸了个懒腰。叉着腰等了片刻,失去了耐心, “将死之人,给什么脸面,把门打开!”
面对气势凌人的小主子,蓝虾蟆有些为难,迟疑不决之时,门开了。
献玉面色铁青,拎着一把钢刀缓缓步出门外,方才的话她都听见了,见多了窝里斗,心已磨得坚硬,更加坚信能用刀子解决的,不必开口。目光凌厉地扫过全场,杀气腾腾拾阶而下。
于福永震惊之余,本能地后退了两步,似乎颈项间凉意犹在。蓝虾蟆从堂主的美梦里惊醒,握刀的手微微发抖,他一往后退,众守卫跟着往后退。
下了石阶,献玉向前一步,于福永不受控制地后退两步。
向前两步,于福永惊惶地将身旁的蓝虾蟆往前一推,转身拔腿而逃。他跑得快极了,像是专门受过训练,须臾间从数十人中脱颖而出,冲到最前。
一道白光从眼前晃过,像后半夜钻入脖颈间的北风,森冷坚硬,吹毛断发。扑通一声,身子栽倒在地,再也没站起来。
蓝虾蟆硬生生刹住脚步,恐惧地望着前方。
一丈开外,献玉面容冰冷地横刀而立。
白骨礁大战夷匪时,目睹过她绝世风采。之后再无交集,这些年陆续听闻,她屠杀左耳萧全帮、血洗庙湾……称霸雷州湾,变成嗜血毒辣的一岛之主,他是将信将疑的,她虽武艺高强,却爽朗明媚,如何都不似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此刻,他信了。他紧紧握住刀,盘算着如何与众兄弟一涌而上,拼出一线生机。
“你们不是主谋。”龙七清冷的语调从天而降,“放下刀,还是青竹帮的兄弟。”
蓝虾蟆如遇大赫,忙不迭地扔了长刀,跪倒在地。紧接着,叮零哐啷的,兵刃全数落地,众看守跪得争先恐后,蓝虾蟆头磕在地,“全凭七爷处置。”
杀一儆百,与她不谋而合,献玉舒心地展了展眉。
背后传来嘈杂的呼喝声,她转过身,李富贵黑胡子等钦州堂的小头目们被小蟹眼等人驱赶而来。
原本憎恶地骂骂咧咧的李富贵,突然纵声狂笑,笑得牙根外露,献玉真是个他的妈祖娘娘,这都第二回死里逃生逢凶化吉了。
狐假虎威的小蟹眼在队尾,被挡住了视线,探出头来,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这就是小主子说的惊喜?!惊吓才是真。
“不想死的,给他们松绑。别说姑奶奶没给过机会。”献玉撩起衣角擦试刀刃上的血迹。
小蟹眼惦着脚朝庆余堂内望去,他想确定老大是生还是死,却看见郑启安扶着门框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声色嘶哑,“叛贼……于大发,伏诛!”
小蟹眼一瞬间面如死灰,生生挤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慌张之下拿了刀背替给黑胡子割绳,割了数下才觉出异样,不知为何,大冷的天额角却渗出汗。另几个北海堂的帮众见大势已去,纷纷帮着割绳松绑。
“怎不好好歇着?七叔即刻找孙大夫来。”龙七转身扶住侄儿,见他烧得双颊通红,两眼红肿,不无担忧地责备。
郑启安拉住七叔的衣袖,摇了摇头。步履漂浮地走下石阶,目光扫过院中众人,除去广州堂,紧要的精壮头目都在。几步台阶令他呼吸粗重,费了些气力稳住身形,打开金边黑漆小盒,举过头顶,目光坚毅地望着七叔,“恭迎帮主。”了却爹爹生前的寄望,娘亲的遗愿,这是最恰当的时机。
福兮安南,祸兮安南,一语成谶。
小盒里晶莹浓绿的翡翠竹叶静静地躺着,龙七眼角微润,胸口起伏不定。爹爹去世后,大哥主持下的青竹帮与安南越发亲近,记不清楚是何原由,他总觉得此路不妥,明里暗里他表露忧心,大哥不但未放在心上,还让他走着瞧。的确,他都看在眼里,青竹帮万丈高楼平地起,在南海各路船帮独占鳌头,依然未能令他心安,娘亲故去,大嫂的猜忌日益强烈,他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退让,独闯广州城。
后路繁花似锦,人丁兴旺,前院支离破碎,家破人亡。
他猜对了,赢了。却未尝到一丝丝的愉悦,嘴里咸咸的,漫入喉间,无尽的苦涩。
“恭迎帮主。”李富贵甩掉麻绳,握拳于胸口,粗旷的脸难得郑重。
众人齐刷刷地握拳于胸口,齐声高喊,“恭迎帮主!恭迎帮主!恭迎帮主!”
龙七仰起头眨了眨眼睛,深吸一口气,身为郑家子孙,不能推脱。然则,他还是丈夫,心有灵犀似的,玉儿已到了身前,眼眸着藏着理解和包容,凑到耳旁轻声道,“做七哥的帮主夫人,乐意之至。”心头暧暧的,重拾破碎的重压瞬间轻了好些,取出翡翠竹叶,握拳于胸口,“诸位兄弟,同心同德,壮大青竹帮。”
“同心同德,壮大青竹帮……”喊声飞出庆余堂院墙,飘荡在荔枝堂上空。
龙七蹙了蹙眉,尚不习惯气盖山河的簇拥,这是他与玉儿全然不同之处,“传令,三日后全帮撤往千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