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龙七凄楚地叫道,想要阻止却无从开口。安仔还有一个哥哥郑启勇,天生神力聪慧过人,青竹帮上下对其赞誉有加,郑家更是寄予厚望。可惜十岁就没了。大哥大嫂痛不欲生,中间肚子里又掉了一个,好不容易有了安仔,大嫂命根子一般爱护着。安仔有恙,别说是要帮主印信,就是拿命换,大嫂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以我的经验,于大发得到帮主印信,也不会放过我们。”献玉道。
于荔枝身子微微抖了抖,目光落到儿子身上。
门被推开,屋内大亮。
于大发进门时仿佛踏了节拍,步履欢快。见姐姐还坐在地上,忙上前去扶,“大正月的地上凉,小心伤了身体。”
于荔枝没瞧见似地,用衣袖爱怜地拭去儿子额上的汗珠,又理了理他身上的衣裳。
“安仔不舒服?”于大发显得关心备至,忙不迭地发号施令,“还愣着干嘛?去请大夫!”
“不忙,先办正事。”于荔枝缓缓站起身,坐了半宿,身子骨格外难受,腰酸腿疼得紧,“叫他们都出去。”
于大发先瞥了献玉一眼,又看了看龙七,依然被捆得结结实实。只要制住献玉,龙七和安仔翻不起风浪。如他推测,帮主印信果然藏在庆余堂。如若这样,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捻了捻胡须,朝蓝虾蟆示意,众人退了出去,门被带上。
于荔枝径直走到厅堂左侧的石盆前,凝视着丈夫生前最爱的黄蜡石,少了丈夫的抚触,玉石暗淡蒙灰,不复先前的晶莹剔透。
“在石头里?”于大发围着石盆左看右看,依然满脸狐疑。这块巨大的石头,放在厅堂太久,久到像一堵墙,一扇窗户似的,让人忽略了它的存在。
“解开。”于荔枝抬了抬手。
于大发未有迟疑,姐姐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他自然不担心。昨晚给她捆上,一则是给个下马威,二则是防备她放了献玉。
“给你印信,放我母子一条生路。”于荔枝开出条件。
“于家宅子重修过,阔得很,姐姐看上哪座就哪座。我保证,吃穿用度绝不比在郑家差一星半点。”
“也好。”于荔枝意味深长地展颜一笑。重修的图纸她亲自过目,泥工瓦匠她亲手挑选,自然是阔气十足。揉了揉僵硬的手腕,一道一道淤青深陷入肉,在长期养尊处优的手上看着格外赫人。
“我给姐姐揉揉。”于大发似乎有些心疼。
于荔枝的手已放在了玉石上,她学着丈夫的模样,一下一下地抚触,就像在摸一只小猫,极尽温柔,满满爱意。
于大发讪讪地作罢,目不转晴地盯着姐姐的手,生怕错过某个机括。
从玉石之顶到玉石基座,慢悠悠地,于大发渐渐合拢嘴角,耐心随之消逝。
檀木基座上雕满压弯枝头的荔枝果,指尖拂过,停在一颗荔枝果上,往下一按。玉石之顶无声松动,花骨朵儿缓缓绽开,一瓣接着一瓣。
于大发眼睛都看直了,不知不觉越凑越近,花骨朵儿全开,露出金边黑漆小盒。他无意识地吞了吞口水,伸出手去。
脑后一阵风袭来,他当场倒下。
于荔枝扔掉残留墨汁的端砚,刹那间,弟弟已睁开了眼。不能让他活过来,儿子不能一辈子被囚禁。迅速地捡起地上的麻绳,绕到挣扎着爬起来的弟弟身后,往他脖子上一套,又在手上绕了一圈,倾尽所有的力气拉紧。
于大发闷闷地喘着气,拼命地用手抠住绳子。
于荔枝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拉紧。不能松,她不能对不起郑家,黄泉之下她得跟丈夫有交待。她闭上眼睛,拼上全身的气力,身体不知被什么刺中,生疼生疼地,脑海中有根弦嚓嚓地响着,她听见血在流,尖细的咝咝的出气声,混杂的踢地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世界静了下来。
“大嫂,大嫂……”
有个声音低低的叫着,于荔枝缓缓挣开眼,麻绳勒进肉中。弟弟的脸就在眼前,原本红润的脸一片灰黑,眼睛暴凸,嘴唇发乌。麻绳从手中滑落,手背留下两条深紫,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哆嗦着,“死了……真的死了。”
献玉身体下面压着于大发一只手臂。她在于大发倒地的刹那起身,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于大发已朝大嫂身上插了好几刀。来不及考虑,整个身子压向那只手。
“快!割断我的绳子。”
于荔枝这才回过神来,捡起地上的短刀。
“靠着,不要动。”献玉麻利地甩掉麻绳,脱下外衣,撕成两半,一块压在大嫂的腹部,一块压向大腿。
于荔枝倚着玉石,感觉到了痛,小腹以下的衣裳被血浸透,大腿的骨头似乎裂了条缝,风冷飕飕地往里钻,一直钻到胸口。冰凉冰凉地,直透了背。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大滩血,目光移向昏迷未醒的儿子,她就快死了……心凉透了,眼皮好沉,“小七,对不起……”
龙七无言地摇摇头,抖动着双腿,急切而小声喊着,“安仔,快醒醒。”
“是大嫂不好,冤枉了你。”于荔枝艰难地提着一口气,“大嫂拜托你一件事……”
“小七明白。一定会辅佐安仔将青竹帮发扬光大。”龙七急忙应承,更加用力地晃动双腿,安仔混混沌沌地半睁开眼。
“不!不要……让他当帮主……他当不了。”于荔枝陡然激动,上气不接下气,“只要他这一生……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就够了。”
龙七怔怔地一时不知说什么,安仔似乎清醒了不少。
“答……答应我。”
“好。”
“你大哥……一直想让你……你接任帮主,不……不要让他失望。”
“娘!”安仔失声痛哭,奋力地挣扎起身。
龙七忙用胳膊支撑住他,“大嫂……”
“不……”于荔枝努力笑着,“……哭……”
太累了,闭上眼,脸贴着玉石,黑暗中有一团光,丈夫笑意融融地正朝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