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千屿山 6
黄埔号、长鲸号并行在前,众船紧随其后。日夜兼行,翌日傍晚才至南月岛海域。
南月岛是个名副其实的荒岛,离岸数十里,因酷似弯月得名。四面悬崖峭壁,一无滩涂二无沙滩,仿佛关公的青龙偃月刀插在海中。据说,从来没人上过岛,偶尔有过往船在湾里躲避风浪。
阴沉了两日,天空终于飘起了牛毛细雨,海面渐渐起了一层簿雾。献玉不知在尾楼甲板站了多久,宽沿斗笠的边缘上水珠不断滑落,一旁的长鲸号传来旗语,盯梢的小船来报,莫尔蒙还在南月岛逗留。
论船舰,莫尔蒙有三条夷国战舰,一条白骨号。她有七条战船,数量占优,火炮却不及。
论人手,莫尔蒙有千余人,她有两千人,算上小马哥,占优。
“雨雾濛濛的,看不清呀,这可怎么打?”松月担忧。
“冲过去,杀死他们。”献玉答得干脆利落。
“同归于尽也要杀死他们。”芳信语调凄厉,激愤得胸口起伏不止。
旗语遍传,不多久,七条船并成一条横线。
黄埔号全帆满桨突然加速冲向前去,船头劈开汹涌的暗绿海面。快,再快,要以雷霆之势冲过去,妈祖娘娘眷顾,雨雾中视野不明,恰好助她偷袭。
雨越来越细密,雾越来越大,照着马浪给的草图,她推算着距离,近了,近了,更近了,“开炮。”轰,轰,轰。炮声隆隆。
谁也不知道有无击中。黄埔号继续前进,船头的火炮接着开。
轰。一发炮弹近着在左船舷,掀起的海浪拍打着船壳,发出巨大的噼啪声。
他们在!反应如此迅速。
又一轮火炮,献玉看到了前方的船,横泊在湾里。太大了,比白骨号还要大,山一样的炮楼子。怪不得铁扇帮不敢拦,马浪都得绕道走。夷舰横向,不知多少炮口直面黄埔号。
轰,一发炮弹击中前桅。船体震了震,好几个铁卫摔倒,献玉稳住身形,冲到船头拔剑高喊:“全速!”
夷舰一直在努力地起锚,千斤重的铁锚被绞盘启上来时,侧面已被黄埔号狠狠地撞击,全速之力,船头舷栏破碎,夷舰的侧面也被撞出一个大洞。刚装填完弹药的火炮,被撞得炮口歪斜,红毛匪手一抖,不知怎么地就点上了火,惊叫之余四下逃散,轰了地声,夷舰船舱破了个大洞。
献玉跃上夷舰船舷,挥剑砍倒两个举枪的红毛匪。落在甲板上,黑色披风飒飒作响。数十个红毛匪围了过来,细密的雨线中,她看到了于福远,还有他的喽罗,怒火自脚底而起,炙烤着,血开始热,开始沸腾。
“杀了她!快!快,快趁她一个人。”于福远见她杀气腾腾地径直走来,略显惊慌地喊着。
“勾结夷匪!我族败类,姑奶奶先除了你这个祸害!”献玉咆哮着冲杀过去,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于福远带头冲了上来,她再强,也打不过众匪。夷人的能耐,他亲眼见过,凶残狠辣过他数倍,他飞身跃起,举刀砍下。
长鲸号撞了上来,夷舰猛得一晃。献玉就势一闪,于福远落脚不稳,跌倒在甲板。剑影闪过,拿刀的手臂被削飞,断臂落在眼前,指上还带着一枚翠玉板指,那是七哥的。
献玉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然则,几个夷匪围了上来,将他救下。
都该死。
一个都不能放过。
剑影纷飞,一个夷匪的手臂被削飞,另一个夷匪的肚子被划开,肠子露了出来。第三个夷匪的长刀劈向她的头,头一歪,斗笠被劈掉半截,一指挑开绳结,另半截斗笠甩了出去,夷匪的眼睛被刺瞎,捂着眼跪倒在地。
寒光闪过,左臂中了一刀。温热的血沿着湿凉的手臂流淌,左突两步,一剑封喉,力道过猛,偷袭的夷匪倒下时,脑袋滚出去老远,血喷得四下皆是。
溅到眼里,她本能地闭眼擦拭。刹那间,几个夷匪见机冲了上来,一把大砍刀砍向她的下身,鲜血与雨水交混在脸上,迷蒙间,七星剑点地飞跃而起。回旋腿踢倒两个,落身之时,一把如意珠撒出,夷匪躲避不及,好些人中招。
喘息的当儿,抹掉血水,献玉听到小马哥清亮嚣张的声音。
“来呀,浪爷打死你个红毛扑街!”马浪跳上船,两柄马刀刮得叮咯叮咯地刺耳。高大精壮的身躯左突右冲,一个红毛匪已倒在甲板上。
二麻子、松月也爬了上来,阿荷,阿梅等铁卫紧随其后,她们挥着手中的剑,冲向夷匪。
“血债血偿!”芳信怒喊着举起枪,呯地一声,桅杆上一个红毛匪被击中,摔了下来。眼睛眨了一下,这是她杀的第一个人,不,他们不是人,是畜生。接着寻找下一个目标,心底只有一个念头,杀,杀光他们。
不远处的白骨号和其他两条夷舰,金铁交加,销烟弥漫,厮杀之声不绝于耳。目光流转间,献玉看到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这张脸,她只见过一次,但是,他的画像,已深深的刻在脑海里。两只灰绿的眼睛看起来还是脏兮兮的,左脸的蜈蚣疤更为哧人,依然戴着那顶奇怪帽子。
莫尔蒙拎着一杆枪从船头走了过来。
当年气盛,放他一条生路。结果倒好,反被他咬住命门,被诬陷成海盗,遭朝廷通缉。万万没想到的是,还被他血洗落沙岛。
死敌露面,分外眼红。左右两剑晃开前来纠缠她的夷匪,飞奔着朝莫尔蒙冲了过去。
第十三卷 千屿山 7
细密的雨如同冰冷的针。
莫尔蒙嘴里大声咒骂着什么,是她听不懂的语言。也不必懂,他狰狞的脸上已写满凶暴与恶毒,他怒吼着扑过来。
从未与他正面交过手,却不敢掉以轻心。闯海多年的海盗头子,哪个不是从真刀真枪,浴血厮杀中立威立命,所谓的运气,只不过是海神的另眼相看。
三丈,两丈,一丈。
越来越近,献玉纵身一跃,离地数尺,对准莫尔蒙的脑袋劈了下去。像切西瓜一样,一分为二,再将他的脑浆倒进海里,敲碎他的脑骨,挖出他的眼睛,切掉他的鼻子,拔掉他的舌头……这些恶毒的、泯灭人性的手段,这几夜她想了无数遍。
喀刺刺!七星剑被莫尔蒙的钢枪挡住。
巨大的推力让她的手腕一震,暗暗心惊,好大的气力。扭身一辙,灵巧地卸去强力。剑花在细雨中闪烁,柔软的七星剑直刺过去,划破他的衣裳,在铁甲上留下剑痕,剑锋在没有铁甲保护的肩膀上留下一道口子。
藏了盔甲!献玉大吃一惊,瞥见莫尔蒙在轻蔑的冷笑。眼前银光闪闪,她这才发现钢枪的顶头连着锋利的刺刀,刺刀来得极快。如同像猎物发起冲击的旗鱼,难以想象他粗壮如牛的躯体,动作如此迅捷灵敏。
刀刀力有千钧,刀刀快如闪电。
刀刀致命。
献玉硬接了几招,手臂几乎被震麻,七星剑险些脱手而飞。强悍的攻势前,她只有不断退避。第一回遇见如此强劲的对手,力道不比小马哥差,速度也不比她差,打斗的经验不可谓不丰富。
左退、右闪,甲板上湿滑得很,挡开莫尔蒙劈面刺来的一刀时,脚下未稳,滑溜了半脚,左肩被刺开一道血口。
莫尔蒙咧嘴狂笑,杀性更起,挥舞着钢枪追杀过来。
她跃出丈余,全力稳住身形。脸色惨白,眸中惊恐。近身肉博,她实非敌手。一念之下,掏出如意珠,挥手而出。铅子在雨中划出致命的弧线,一珠击中他的脸,一珠中腿。
莫尔蒙的脸当即肿得老高,吐出两口血水。腿上绑了铁甲,如同隔靴骚痒。顾不得嘴角的血还在流,呲牙咧嘴挥着钢枪恶虎般地扑了过来。
一把如意珠抛洒在甲板上,莫尔蒙未留神一只脚踩在珠子上,脚底打滑,猛冲的势头让他的身躯不受控地摔倒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
献玉紧握七星剑飞身而起,冲着他的脑袋刺去,他反应极快,翻滚着侧移开。
身处劣势,绝佳的机会。七星剑蛇一般紧咬追上,身躯,大腿都有铁甲相护,何处方可致命?
刹那,莫尔蒙已半跪起来举抢相抗。
电光火石,她看到一处软肋。
剑风一转,七星剑从他腋下刺入。感受剑尖刺破衣裳,开皮、钻肉,入骨……长驱直入从另一侧腋下钻出,剑身全没。
双手紧握剑柄,倾尽全力,剑身往肩膀上挑,她听见骨肉与剑身的刮擦声,就像暗夜里野兽尖锐的牙齿在啃挫着骨头,阴森恐怖,却极为美妙。
莫尔蒙的手无力地松开,钢枪落下。他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灰绿的眼睛里盛满绝望、不敢置信,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
“去死吧。”献玉咬着牙恨恨地骂道,手中的剑再狠狠一挑。
莫尔蒙抽搐着缓缓倒下,甲板上的雨水顿时被鲜血染红。
献玉被他带的半跪在地,披风湿透,黑发凌乱一缕一缕的贴着脸颊,雨水在脸上流淌,冰冷而湿咸。
他死了,就这么变成一具尸体,着实太便宜他。因为他,被诬陷为海盗,逃亡外海孤岛。因为他,她亲手建立的家园被催毁。她的兄弟,肝胆相照、两肋插刀的兄弟被杀死。她全心全意守护岛民,那么多的阿伯阿婶,孩童渔妇惨死……
碎尸万段,亦不足消除心头之恨。
俯身用力去抽七星剑,余光瞥见小马哥、松月等人正与夷匪厮杀得如火如荼,快些加入他们,杀光夷匪,结束战斗。
突然,尸体暴起,猛地朝她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