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目惊心的血色,让她脚底一软,抱着七哥跌坐回甲板上。不会有事,不会有事。先前在白云观也摸到过七哥身上的血,还是头上的血,都只是晕了过去。
这一次,在背上,应无大碍。
她竭力稳住心绪,让自已不再慌乱。挪了挪身子,一面紧紧抱住七哥,一面侧身查看伤势。一片半掌大小的铁片插在左背,鲜血浸透青衣,汩汩而下。
“止血!快!”说着,找出瓷瓶倒出两粒清心丸,塞入七哥嘴中。
一阵手忙脚乱,能上的药,能包的部位全都弄上。然则,血依然在流。阿晋弄得满手血污,朝她摇头,“止不住。或许将铁片拔出来,缝合……”
她何尝不知,可这破碎的弹片,不知多深,一旦拔出,若是危及心肺……脑中嗡嗡直响,寒意自脚底而起。七哥的脸越来越苍白,手指哆嗦着探上他颈部脉膊,还有微弱的博动。还活着,她的七哥不能死,也不可以死。
不拔,止不住血,必死无疑。拔,虽不知后果,却有一线生机。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止不住的颤抖,“拔。”
“不能拔。”一直在底舱组织火炮攻击的李富贵闻讯赶来,瞪着双眼,声如铜锣地质问,“船上没有大夫,出了差池谁担待得起?!”
“我来。”献玉仰头直视李富贵,眼神坚定得不容质疑。
“你……你想明白了,七爷不是你一个人的,他是青竹帮帮主!”
“用不着你来提醒。”
李富贵被激得恼羞成怒,唾沫横飞地咆哮起来,“七爷是青竹帮命门,生死大事岂由你一个妇人来定?!”
见众人纷纷低声议论,阿晋忙朝献玉使眼色,示意她莫要一意孤行,献玉却未瞧见似的,冷笑一声,“李富贵,姑奶奶看在七哥的面上,今日不与你计较。”目光锋利地扫过众人,声色俱厉,“他是我的夫君,孩子们的爹爹,世上还有谁比我更够资格?谁?!”
众人陆续低头不言,偌大的甲板,竟突然静得只闻风声。宽阔的海上,隐约传来枪炮声,厮杀声。
还有耳边低得几不可闻的呼唤,“玉儿……”
一侧头,是七哥,他半睁着眼。
献玉眼泪哗地下来,喜极而泣,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哭。”龙七低低地道,苍白如纸的脸扯出一个笑,“七哥……不爱听。”缓缓地抬起眼皮,徐徐扫过四下,“大西南……要来……撤。”
胡乱地拭去泪水,她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风已起,西南方的天空聚集着一大团阴云,平静的海面海浪翻腾,汹涌的波浪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是。”阿晋即时领命,朝众人叫道,“各归其位,撤回千屿山。”
众人瞬间散去。
李富贵一望天,拍着大腿骂着粗话,转身往底舱跑。
“来,背你回舱。”能醒过来,或许伤得没那么重。
龙七点头。
背在身上,急步而行,行一步,一滴血。滴在甲板上,滴在她的心尖上,小心地将他侧放在床上,“忍着点,我要将你背上的铁片拔出来。”
“不。”拒绝得太急切,龙七重重地喘了起来,“药……”
她飞快地又喂他服下两粒,仔细地替他顺气,半晌,七哥气息平顺,“回去……让大夫来。”
“可你还在流血。”
“包……紧些。”
见七哥神志如此清楚,她未再坚持,找来绷带仔细包扎。见龙七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嗔道,“每次背你都没好事。”
眼神变得遥远而恍惚,龙七轻声笑了起来,“三次。”
“最后一次。”还笑,她嗔怪着警告,“记住,以后不要再受伤,再生病。遇事儿先顾好你自己,我这身板千锤百炼,耐糙得很。”
“嗯。”
如此乖觉,她更觉心疼,仔细小心地包扎上药完,血似乎慢慢止住。
风越来越大,半开的舷窗晃得哐哐作响,她走过去关窗的当儿,好现窗外的阴云一层撂一层,黑压压的似乎下一瞬就要落在头顶上。连着几道紫金色的闪电劈过,闷雷滚滚,暴雨像小石子般劈里啪啦地砸下来,她连忙关窗,费了不少气力才关好。刚一转身,船舱突然剧烈摇晃,未固系的小物什四下翻滚,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眼看一个小木几朝床沿撞去,她想都未想,飞身冲过去一脚踢开,焦急地问道,“有没有撞到?”
龙七摇头,喃喃低语,“来了。”
舱外传来惊恐的叫嚷,嘈杂慌乱的奔跑。
“大西南来了……”
“水龙卷……水龙卷……”
……
“去看看。”龙七抓住床柱,以示他能照顾好自已。
略作犹疑,献玉转身离去。目送她浪呛地走到舱外,他才眉心皱起,呻吟出声,轻轻的,生怕她会听见。许是牙关咬得太紧,牙槽骨也生生发疼,身子从床上弹起复又落下,他抽了抽嘴角,闭上眼睛。
“作孽有天收。”献玉浑身湿辘辘地跑回舱内,出言诅咒,“水龙卷顺着风朝北面去了,最好赶上狗官,卷上天沉入海,死了喂鱼虾!”仿佛一口陈年恶气尽出,见七哥闭着眼,她心底一惊,提高声量,“七哥!”
龙七低低地嗯了一声,微微睁开眼。
“可惜了,阿晋还让兄弟们在附近海面撒油。”献玉在床沿坐下,语气欢快,“雨已渐小,很快我们就能到家。”
“好。”脸上浮着满足的笑意,用尽所有气力缓缓握住她的手,眼底千种柔情万般不舍,声低如诉,“终是……未能与你……白头……”
好端端地提什么白头?手上一松,七哥的手突然滑落。
哆嗦着去探鼻息,如被剜心,如坠深海。紧紧地抱住他,如同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