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的九月,珊瑚屋两侧路边的蝴蝶似的黄姜花,黄澄澄地开得正盛。不远处的山坡上,石缝中长出来的几株曼珠沙华鲜红热烈,衬得一旁的阔叶箬竹,更加翠绿欲滴。珊瑚屋里的人忙得热火朝天,没人顾上这几株黄泉路上的花。
秋蝉叫啊叫,叫啊叫,屋里的小人儿,哭啊哭。珊瑚屋里的人手忙脚乱。
“郑启月,跟你哥哥学着点,你是喝奶不是咬人!”喂奶稍慢了半步,小姑娘一口咬上来,痛得献玉抓狂,刚给哥哥喂好,小姑娘一睁眼就扯开嗓子嚎,全然是张口要闭口到的急燥。
“月儿乖,别欺负你娘。”龙七抱着儿子郑启南,凑过来亲了亲妻子,看女儿的眼神温柔中掐得出水来。
“这狗屎脾气也不知像谁。”献玉火气消了消。
龙七略显疲意地抿嘴一笑,明摆着,随娘亲。怀里的儿子似乎与他心意相通,绽开无声笑颜,他立时疲意顿消。有阿荷、阿梅还有两个老婆子帮手,用不着他。但他舍不得,若是能够,他想时刻都陪着,直到他们长大,看着他们成亲、生子……但是,他不敢想,不敢妄想。三十得子,算是老来得子么,他自我解嘲地笑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延续骨血,日日盯着两个小人儿,抱在手里,清晰地感受着他们软软的身子,才能确定,这是真的,不是梦。
忽然有点理解大嫂对安仔的执着。
将睡着的小启南放回摇篮里,瞟了一眼喂奶喂到睡着的妻子,轻手轻脚地行至外间。倒杯茶,服下两粒清心丸。前后舒展了几下臂膀,胸口的气息似乎更加顺畅,负手往屋外行去。
胸前一松,打盹的献玉醒了过来。小启月已酣睡,吃饱就睡,睡着了还笑,笑起来,她的心都化了,方才的恼怒早被抛到九宵云外。
“七爷呢?”献玉边梳洗,边问听见响动进来帮手松月。
“与晋总管往天涯阁去了。”
民宅都建好后才建的议事厅,七哥命名为天涯阁。她问,是不是中意那句“同是天涯沦落人”?七哥却说,“他更中意天涯之内皆兄弟。”左右都是歪理,但她喜欢,心底莫名暧暧的。
“姐姐要出去?”
“姐姐可没算错,今日出月子了。”松月管得比芳信还紧,左一个不许右一个不让,什么月子里养不好,会落一辈子病根,逼急了就把七哥搬出来。信了邪,她这身板,能扛刀剑,能吃弹子,就是没病。
松月哑然一笑,姐姐是憋得不行了。
哈哈哈,献玉腹中一阵大笑。要不是怕惊醒小魔鬼,她定然笑得鬼神退避,这种被圈着的日子,多一日也难忍。如释重负,边走边松动筋骨,鼻端萦绕着黄姜花的馥郁之气,脚下步履如飞,身子从未有过的轻灵,仿佛海风再强一些,她便能飞起来。飞不飞得起来,不打紧。晕不晕船很要命,她迫切需要验证,飞奔间几句话钻入耳中,不由得生生顿住脚步。
“七嫂出了月子,岛上人多口杂,孙毅重掌两广之事只怕瞒不住。”
是阿晋的声音。
四下张望,几丛阔叶箬竹后,他鹤然而立。
“再等一等。”背对着她的龙七语气少见地果决。
“等什么!?”献玉拨开箬竹,劈面质问,单单听到孙毅这个名字就足以让她怒火中烧,“狗官何时来的?”
“一月前。”
“为何瞒我!?别人不知我有多想杀他,你不知道吗?!”
“消息来得不巧,碰上七嫂临盆。”阿晋笑着解释。
“生完不能说?”献玉不领情。
“难道你要月子里去杀他?”龙七反问。
“对。”她已不是会天真地相信来日方长的小姑娘。
就知道她会这样。龙七焦燥地来回踱了两步,只觉心口发闷,深深吸一口气,语调静沉而柔和,“你单枪匹马一腔热血地去,出了意外,孩子怎么办?他们还这么小。”
……
“孙毅已不是征讨安南时那个人,周旋多年剿灭白莲教,此等战绩,绝不能轻视。这一个多月,他日日都在军营,修船整兵。”他扶着妻子的肩膀,声低如诉,“你也不再是安南战场上的那个人,孩子们需要你照拂着长大。相信七哥,这个仇早晚替你报。”
献玉的情绪渐渐平息,只是,“是多早?又是多晚?”
“孙毅行事老辣,此番不但坚守陆上,不出海下洋。又上书朝廷,严控沿海各省造弹药所需的硝、硫磺、木炭等物,私卖者即刻边疆充军。”
“没火药了?”
“营盘新扎,连番海战,铅子火药所费甚巨。再有霞关一战,弹药必将耗尽。”龙七眉心微拧,“没有硝、硫磺、木炭,何来弹药?我等死路一条。”
“够狠毒,够老辣。”献玉不由切齿,“七哥可有法子应对?”
“有一旧相识在吕宋营商,打算派阿晋去谈谈。”
安南之路已死,西向暹罗亦是无望,南向吕宋是唯一的出路,阿晋亦是最合适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