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如火,湛蓝的海面水汽蒸腾,仿佛一锅煮沸的水。放鸡洋上,桅杆如林、大大小小的船只列队随着海浪轻微地晃动。
乘风号的神堂里,徐长风虔诚地跪在妈祖娘娘金像前,行三拜九叩大礼,他在心中默默祈祷,莫要起风,莫要大浪。
奉上三柱香,退出神堂来到舱外,瞟了几眼定风旗。负手走向船头,摇着桃花扇将身子探出船舷俯视海面,五六十条小快船像大木盆似地飘着,每条船上装载数枚水底龙王炮,未曾见过这玩意儿的兄弟,很是稀罕,蹲在那儿左右琢磨。
还记得那日商定对付联军之策,献玉提议逐个击破,首先由铁扇帮负责阻击英吉利水师北上,他几乎没跳起来,那明摆着让帮中兄弟去送死。还不等他说话,献玉又奉上阻止之策——用水雷伏击。
这个水底龙王炮比《武备志》上写的要精密得多,雷壳也是用熟铁打造,却有十斤重,内装发药二斗,壳上绑信香引火,整壳密封入牛脬,再用处置过的羊肠通至水面,使牛脬内与外界通气,火种不致熄灭。再将水雷钩在特制的竹排上,顺流漂去,香到火发,水雷爆炸。为使他信服,又拉去海上操演一番,特地嘱咐,信香的长短可根据水雷距敌船远近而定。
的确是个好东西,可这火急火燎的关头,又从何处弄来?龙七二话不说,从兵器库里拉出五百枚水雷相赠。
此策施行宜无风无浪、最宜顺流。目前来看,都在掌控之内。
呜呜呜,斗手急促地吹响螺号。徐长风收起折扇,接过海里青递来的千里镜,海天交接的尽头,隐约可见几个黑点。从阿烈的消息判断,他们来了。
他下意识地寻找叶茂,此番成败,寄望于他。叶茂正全神惯注地盯着海水,听到螺号声,抬头朝乘风号望来,二人目光交错,叶茂摇头示意,未见逆流。
一个时辰后,英吉利水师舰队上的米字旗在千里镜中清晰可见,风帆鼓胀,全速而来。而此时,耳旁传来呼啦啦的声音,他的心口不由得发紧,望向定风旗,翩然舞动,起风了。
日渐西斜,英吉利军舰越来越近,夷兵早已发现他们,操枪备炮只等接近炮程。而风,还在起,甚至更大了些,小快船被风吹得向北飘荡。
“水流何方?”徐长风高声急问。
“北向。”叶茂依然盯着水下。
天不助我。
徐长风眉眼不受控地跳动,此时放下水雷,风吹浪推,被炸毁的就不是夷舰,而是他。正面对决夷舰,他从未有此打算。只能就此撤退,保全铁扇帮。可是,就这么放跑夷人,定然会被她看不起。
仿佛看到了献玉轻蔑的眼神,唾弃的神情。不能接受,绝不能接受,他宁可去死。
“帮主,”海里青焦急得语无伦次,“叶堂主很快就看不清了,快!打!来不及了!天马上就黑了……”
夕阳转眼被大海吞没,暮色四起。英夷水师舰队像张开撩牙的海怪,向他们发起了冲刺,很显然,他们想一举碾碎。
“走。”再不走就要落入炮程,徐长风下令,“依计行事,放水底龙王炮。”只不过,“放完后,撤。”
能不能炸毁夷舰,全看天命。
要走还得走得快,船后还有四百块挂着水雷的木排缓缓跟着,谁知道会要了谁的命?众快船已四下逃逸,铁扇帮众船启锚扬帆在前方狂跑,英夷舰队在后面猛追。设想中的阻击,变成了逃跑,夜暮下,徐长风的脸更加浓稠黑暗。
轰——轰——轰——
爆炸的火光照亮海面,夷舰迫不及待地开火,击中洋面上的水雷——轰轰轰——连环爆炸,海面上火光熊熊,浓烟滚滚。
全废了。
夷舰未至,就被火炮击中引爆,未伤夷舰分毫,如今之计,加速逃逸才是上策,他正要下令,却听得海里青惊喜大叫,“来了!鬼推磨来了!”
他连忙举起千里镜,二三里外,海面上的木排被一双无形的巨手拉扯着,掉转头涌向夷舰。高歌猛进的夷舰似乎并未察觉到有何异样,连放三发火炮,近着在船队后端,一条走在最末的小船被海浪掀翻,落水的兄弟惊叫呼救。
轰隆隆——犹如天雷滚过,震耳欲聋,许是水雷引爆水雷,许是水雷引爆夷舰,销烟遮避中无从辨识,只不过眨眼间,火光冲天数丈,洋面沦为一片火海。而鬼推磨依旧前涌,推着正在燃烧爆炸的火海,继续涌向英夷舰队。
持续的爆炸、连绵的火海、慌张调头的夷舰……
徐长风暗黑阴抑的面容,渐渐有了神彩,阿烈和邓胡子也不是吃素的,十几条火船和一百个顺流而下的水底龙王炮,正埋伏在英夷舰队撤退的水道上,绝逼让红毛孙子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