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远远望去海天上下笼罩着灰暗的蓝,薄如轻纱的雾气飘荡在海面上,排牙湾里近百条大船缓缓驶出,朝西而去。
眼见着船尾快要被薄雾吞没,站在南月号船头的献玉黑衣劲装,显得自信英发,“跟上。”启锚升帆,旗帜招展,两百条大船紧随其后。
“雾气好生讨厌。”同着黑衣的松月略为焦急,薄雾阻碍视线,三五里之外难辨物什,她已看不到白骨号的踪迹。
“也不尽然。我们看不见,葡夷也一样。”献玉安抚,“葡夷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却熟识水路。”
松月放下千里镜,圆溜溜的眼睛扑闪扑闪,如获至宝,“简直神助,若是晋总管在日出雾散前占好阵位,定能抢得先机!”
献玉微微一笑,并非什么神助,这几日,她与阿晋一直在密切地观察风向与潮汐。
所谓潮之极涨,常于春秋之中,涛之极大,常在朔望之后,则天地之常数,通四海皆然者。恰值仲秋,又临朔望,潮水渐涨,海雾频发。
细瞧了两日,阿晋算准今日定有轻雾,“即便葡夷加强戒备,猛然间数百门火炮一齐发作,也是当头一棒。”
船队谨慎地穿行在薄雾中,献玉时不时地看一眼挂在胸前的西洋表,这只钟表七哥生前只要出洋便带在身边,她也如是。行了近一个时辰,天光渐亮,东边的海面上已见绛红色,雾气越来越稀薄,就在她推算张晋位置时,突然闻得一声炮响。
轰轰轰……
如同点燃的鞭炮,成串炸响,再也停不下来。
“全速前进,备炮!”献玉下令,炮声来得比预计得要早。
雾气飘散,一轮红日从深蓝的海里跳出,红光映在她的脸庞上,眉眼、鼻端、双唇……罩上一层红光,锐利的眼眸深处,倒映着海面的炮矢横飞。
顺着桅索跃上船舷,举千里镜望去,先锋船队火炮齐开,葡夷舰队炮火凶猛……然则,葡夷舰队的后方,似乎还有一支船队在进攻,他们是谁?
硝烟滚滚,无从看清。看不看清都无所谓了,是友非敌,已让她底气倍增,“盟军已至,葡夷腹背受敌!”
消息传出,士气顿然高涨,啸声铺天盖地响起。一近炮程,南月号率先轰出两炮,各船各舰抢着上前占位,炮声此起彼伏,不多时,四五条葡夷舰船已中炮燃烧。先锋船队步步紧逼,葡夷且战且往东面撤退。
想跑?门都没有!
一声令下,大天昆领着四五十条船前去阻截。大天昆素来勇猛,得令之余如虎入林,白云号、珠江号、天河号等船满帆满桨而去。
如此不留生门的打法,确实凶险,但唯有此法,方能尽灭葡夷。
一面金地蓝鲸旗闪过千里镜中,献玉不由豪情满怀,朝甲板上的松月笑道,“小马哥。”
松月的小圆脸顿然绯红,举起千里镜,“我看看。”
是他,他的长鲸号紧紧咬住一条葡夷军舰开火追击。
火炮连轰了半个时辰,眼看着就要将葡夷合围尽歼,东面突然传来炮响。这个火炮的声响她颇为熟悉,闽浙水师来了。
桅杆黑压压的,如同移动的海上丛林,估不出来了多少船。再命大天昆回撤已然来不及,唯有整个船队压上。
战局转瞬即变,此刻腹背受敌正是大天昆。就在南月号率船全速挺进的当儿,白云号主桅中炮,紧接着两条战船被击中……葡夷舰队从这条被撕开的口子疯狂逃窜,追赶中,献玉的南月号、张晋的白骨号、马浪的长鲸号三股船队汇在一处,上百门火炮齐发,落在最后的几条葡夷军舰被轰成碎片。
海上黑烟弥漫,大天昆的座舰天河号失去踪迹,珠江号上火光冲天。杀得昏天暗地之际,十余条挂着红地黑斧旗的战船自南而来,杀入阵中。
松月惊喜大叫,“石斧帮来了!”
“杀!”献玉热血沸腾,发起第一轮攻击,“片甲不留。”
宽阔无垠的大海上,水师联军自东向西,天涯盟众船自西向东,七八百条战船如潮水般向对方冲去,两三千门火炮齐发,方圆数里顿然晨昏颠倒,火炮声厮杀声交集,犹如火海炼狱。
南月号船体巨大冲杀在前,左右两舷四十五门火炮齐放,犹如行走的大炮楼,其碾压之势极具威摄力,水师的一条大米艇躲避不及,冲撞之下倾覆沉海。
两军相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船碰船,船挤船,大船压小船,小船成散板。火炮难以施展,传统的跳帮肉博再次上演。比起死伤巨大的火炮,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更让人惊惧。而这,恰恰是天涯盟兄弟们最擅长的,也是最让献玉热血沸腾的打法。
然则,水师兵丁接到擒贼先擒王的命令,皆朝南月号冲去。鸟枪、火铳、火弩纷落如雨,直打到鸟枪火铳弹药匮乏。数不清的五爪铁龙勾住船舷,敌军缘绳而来,幸而南月号又高又大居高临下,敌军冲上来一波,被杀退一波。再来者踩着尸体而上,仿佛冲上南月号便可加官进爵,几次三番,架不住数百人的进攻,终于被撕开口子,左右两舷、船头、船尾水师兵丁纷涌而来。
她还未来得杀出去,水师倒送人头上船,礼数太周到,可不能辜负,冷笑着拔出七星剑,加入松月、阿荷、阿梅的杀敌阵营,七星剑剑影所至,无血不欢。
水师兵丁来得猛,天涯盟兄弟的增援也快。马浪来得最快,借着船舷桅索,一连翻越了两条米艇,空降至南月号甲板,“浪爷来也。”
一柄大马刀落下,一个人头落地。
金铁交加,见白肉见筋骨,不多时,甲板上血流满地,杀到最后几个兵丁跳船而逃,把个提刀追赶的马浪乐得风中凌乱。
献玉更是纵声长笑,提剑高喊,“杀!”
领着众兄弟自船帮跃到另一船,所到之处,杀得水师兵丁难以招架,跳帮逃散之余,落水溺毙者数以百计。杀着杀着,跃船跳帮的队伍越来越大,如潮水一般席卷整个战场。正是气势如虹之际,献玉一抬眼,隔着好几条船望见白骨号被葡夷围攻。
待她杀上白骨号时,甲板上血流成河,躺满了一堆一堆的尸体和即将死去的人。有葡夷、有青竹帮的兄弟,也有石斧帮的兄弟……披红挂彩的蓝虾蟆与几个帮众被三四十个葡夷逼到角落,命悬一线。
情急之下,一把如意珠砸了过去,几个葡夷应声惨叫。左突右击,杀入葡夷群中,杀得可谓酣畅淋漓,七星剑恍如知她心意,今日格外地锋利,鲜血飞溅,迷蒙了她的眼睛,剑槽上的血流入袖中,温热黏腻……剑从最后一个葡夷胸膛拔出时,她看到了角落里浑身是血的张晋,脑子里一嗡,失声叫道:“阿晋!”
正去查看伤情,却听得小马哥急切的嘶吼,“石松月!”转过头,松月已倒在小马哥怀里,身后袭击她的葡夷脑袋被削去大半,栽倒在甲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