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许阳想了想：“谈不上吧，新杂志，我算是白捡一个便宜。”
余温点点头：“那也挺好的。”
乔许阳把目光放得低一些，转头问：“你——也是因为这事？”
余温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嗯！”
“那你稿费应该比我多吧？”乔许阳问：“奖学金都四位数呢。”
“稿费……三位数吧。”余温想了想；“跟奖学金意义不一样。”
乔许阳一愣，自顾自地笑了：“也许吧。”她伸出右手：“祝贺你！”
余温自然而然伸出右手握了上去：“你觉得，郑老师怎么样？”
“郑——”乔许阳拖长了尾音，叫习惯了郑择，现在正经听到郑老师还真是有些违和感：“郑老师啊……挺好的啊，挺负责，挺耐心。”
这是她想到的唯二能用来夸奖老师的词。
余温没说话，过了良久才缓缓问道：“乔许阳。”
“嗯？”
“你以前觉得自己未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明明已经不可能看到星星了，听到她这么问的乔许阳还是情不自禁抬头看了看天空：“画家吧，流浪画家，背着画具走四方。”
余温看着她，认真问道：“真的啊？”
“真的啊，”乔许阳说得很郑重：“但是也没什么意义吧。都是小时候的想法了，和‘北大清华读哪个’没什么区别。流浪，也许是受电视里不知道什么节目的影响吧，觉得他们酷。长大了就不会再那样想啦！吃什么、住哪里，都是问题，小时候想的是‘我可以边走边画啊，帮人画画不就能拿到钱啦？’就像电视剧里的主角都不会死，幻想出来的生活再怎么充满挑战，困难也似乎都能迎刃而解。”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一声：“现实里哪能那么容易实现？”
“那现在呢？站在现在的角度想以后，你觉得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乔许阳想了一会儿，把早已明确的答案再次说了出来：“混吃、等死。”
她说这话时懒洋洋的，没有了开玩笑般说要去流浪时的朝气，只剩下茫茫然不知内心到底在想什么的深沉。
余温很明显不信：“混吃等死还给杂志投稿呢？还参加义卖呢？”
乔许阳一梗，有意或无意地吸了下鼻子：“赚零花钱吧，弄着玩。”
“赚零花钱也挺好，”余温喃喃道：“能坚持就很好了。”
“哎，干嘛呢？”乔许阳不习惯她这种充满深意的调调：“一直都问我，该我问你了吧？你这——请客，不给讲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投了一个很喜欢的杂志，过了，能上刊的那种。”余温把奶茶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用手比划着：“看得见摸得着的那种杂志，现在看得人越来越少，但是对我来说像初心。”
乔许阳皱了皱眉：“看得见摸得着的杂志……校刊不算吗？”
她指的是之前余温写过暑期实践经历的那本。
“啊？”余温想了想：“哦，校刊啊，那个不算吧……跟这个不太一样。”
乔许阳点点头，确实不太一样，毕竟校刊上的这种文章……不说别人，自己是看都懒得看一眼的：“你应该很喜欢写东西吧？校刊都写。”
“什么啊，”余温笑着打了她一下：“你这话校报社的人听到了要骂人的哦。”
乔许阳故意往旁边挪了挪：“其他呢？除了校报和这个，有没有写过别的？”
“写过，公众号和微博大V，都投过，也赚过钱。那都纯粹是练笔了。成就感也有，没这个这么大吧。”
“公众号？”乔许阳挑眉：“还真是有缘呢。”
余温也不惊讶：“你也是？”
“是啊，”乔许阳没否认：“平台大，机会多，来钱快。”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庸俗。”
“不庸俗，不去流浪主要是没钱。投公众号能拿钱，为什么不投？”说到这，乔许阳像是想到了什么，胳膊肘捅了捅余温：“哎，问问你。”
“嗯？”
“之前在麦当劳，就是你把本子还给我那次，我说你是学霸，你为什么否认啊？”
“哪次？”余温仔细想了想：“……忘了。”
“嗐，罢了罢了。”乔许阳也不想计较了：“您是真的谦虚，校刊、实习、奖学金，我问个‘学霸’你都忘了。”她兀自笑了：“是不是被叫学霸叫多了啊？”
余温闭上眼：“不是。”
“那我说说我的想法，你别介意啊。”乔许阳说：“我总感觉你身上透露着一股气质，跟我那个N大的朋友差不多的气质。”
余温表现出十足的兴趣：“怎么说？”
“说不清楚，”乔许阳回答，又觉得这样有些敷衍：“我语言表达能力太垃圾了，你要是我你肯定就能说清楚。反正就觉得……”
就觉得……
“就觉得你挺棒的。”
对上余温的视线，乔许阳点头确认：“真的。”
原以为余温会谦虚，会推辞“没有没有真的一般”，就像以往遇到的那些在考完试出来嚎啕大哭“我考得好烂啊”最后却名列前茅的学霸们，没想到听到她轻轻地问：“那你觉得你自己呢？”
“我？”乔许阳毫无意义地重复了一遍：“混吃、等死。”
“我觉得你也挺棒的。”
乔许阳故意装作没听出来她语气里的认真，摆摆手：“谢了啊。我夸奖的人还挺多，你是为数不多愿意夸回来的人。不错，给面子。”
“我挺佩服你的，”余温的声音传来：“想做就去做，真的很好。”
乔许阳真的服了：“差不多就行了啊，再夸就是尬聊了。”
余温果然换了个方向：“那你有遗憾吗？”
乔许阳一顿，过了好一会才吐出一个“有”字。
“报了这个专业。”乔许阳说：“对学校没概念，反正我也就是半勺子水荡啊荡，专业是我妈给选的，我不满意。”
怕余温问“那你想学什么”，她赶紧说完：“也没什么满意的，考了大文大理无非就这些，也不怪她，反正她让我学什么我都学不进去的。”
“想学画画是吗？”
乔许阳轻轻“嗯”了一声，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
余温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刘海：“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啊。”
“那你别说了。一般提前问了‘当讲不当讲’的统统都是不当讲的。”
余温挑眉：“当讲，真的当讲，不说我憋得慌。”
乔许阳拍拍胸脯：“我不憋！没事，你说吧，又是彩虹屁？”
“不是——”余温感觉好不容易正经起来的气氛又被毁了：“我以前觉得你不是那种听话的孩子，就……第一印象，以貌取人的那种点评方式，你懂吧？但是后来跟你相处了几次，又感觉好像不是这样。”
“不是说你叛逆，我的意思是……真正的你好像和看起来的不一样。”
“就这啊？”乔许阳大度地一挥手：“都这样，每个人都是，说不定你在我眼里也是这样呢？第一印象本来就没什么。何况我也……”
何况我确实不是听话的孩子。
余温问：“在画画这件事上，你没有跟你妈妈抗争过吗？”
远处高楼顶上的探照灯为夜空添了一道并不明显的光亮，乔许阳看着它从一端出发划了道弧，然后又回到原点：“抗争过，后来放弃了。”
“为什么？她太坚定了？”
“嗯。”乔许阳说：“她太坚定了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我太不坚定了吧。没事，其实学了也就那样，设计狗一大堆，有几个人就活得满意了呢？”
“那你爸呢？他有什么意见？跟你妈站一派？”
“他？”乔许阳苦笑道：“比起他我还是更愿意听我妈的吧。我爸——就是上次那位肇事司机，你对他有什么印象？”
余温想了想：“挺好相处的，感觉没什么脾气。”
乔许阳已经猜到她大概会这么形容了，无论是内心还是表情都毫无波澜：“他是事故责任人啊，已经有错在先了，你还指望他有什么脾气？乖乖认错就很好了。”
“其实我挺听我妈的话的，”乔许阳盯着远处轻声说：“做家务什么的我都挺听话的，她也挺理解我。包括染头发，对，我爸diss我的头发diss了无数次，我妈都没说什么，虽然她也理解不了我这种审美，但是没有强制我染回来。艺考……艺考她太坚定了，让我有种‘学了经济真的前途无量’的错觉，其实怎么可能，我干什么都不会前途无量的。后悔肯定有，但是没必要赌气了，无休无止，没必要。还不如认清现实，大家都如此，没有那么多英雄主义和少年主义的。”
“我爸，就是你眼里那个没什么脾气的好相处的人，挺懦弱的。在外人面前懦弱，回家里了发脾气，说话特别冲，还摔门。以前有段时间我听到他回家的开门声都要把心提起来，做好接下来一分钟内传来他们卧室门‘砰——’的一声的准备。现在想起来真他妈地累啊，还恐惧。无休无止地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