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你哥看到我下车吵架，其实下车之前我正在跟乔博吵架。他又在没事找事，一批评起我来没完没了，从头说到脚、从里说到外，我都不明白他怎么就有那么多不满意，还是他对他自己不满意于是把压力寄托于我。就是烦、特别烦，然后那女的插队，往我们车前面一站，嚯，乔博立马说不出话来了。干着急。”
“我寻思他是真没办法了，与其跟他在车里磨时间等那小贱人插队还不如下去教她做人。然后就吵起来，为了表现出我对眼前这位对手的蔑视，吵到一半我还打开手机回消息，对！就是要本子，当时偏偏就在跟孙云皓发消息。”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说起那天来就像关不住的水龙头，一张嘴就没完没了。也不知道明明讨厌乔博、发自内心地讨厌，却还要说那么多。许文确实足够理解她，可是有些话没法在家里说，说完会得到“你爸工作确实辛苦、他也不容易”的安慰，会被建议“你多体谅一下他，毕竟他在公司也不如意”，久而久之乔许阳更喜欢闷着不说，乔博要念叨就等他去，不理就是我对你最大的尊重。其实自己都不喜欢遇到个人就抱怨的那类人，仿佛除了他最倒霉，全世界都是幸运的。
可是现在面对余温却像找到了个树洞，一股脑把苦水全都倒了出来。
余温坐在一旁静静听完，没有急着开口。乔许阳自嘲地笑了一声：“挺无聊的吧，你也不用理我，我就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个机会哔哔两句，也不知道怎么就开始扯一些家长里短。那句话怎么说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真没错。反正大家都一样，你听听就算了，也别觉得我长舌妇。真的，我谢谢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余温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乔许阳歪着头做作地邪魅一笑：“余总也有故事呢？”
余温扭头看着她：“那倒说不上，只是觉得这句话挺对的，谁家没点家长里短呢？不然故事里也不会经常出现村口大榕树下拿着藤扇的爹爹婆婆了。”
“真好啊现在，”乔许阳仰起头来长出一口气：“也不用学习写作业，光顾着讲话就完事，还有余总请客。”她举起没喝完的奶茶：“谢了啊。该你说了。”
“我啊，”余温把手伸进口袋里，低头跺了跺脚：“我想想，那我也说说我家里的事吧。”
“说——”乔许阳把语调拉长，她的话里甚至故意带了一分醉意：“说什么都行，咱今儿痛快！不醉不归！”
“那从——”余温想了想：“从我弟说起吧，我有个弟弟，比我小两岁。”
乔许阳来兴趣了：“真的啊？我周围很少有同学有弟弟妹妹的耶。”
余温斜眼睨着她：“那你觉得有弟弟妹妹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啊？”
乔许阳真的认真想了想：“嗯……不知道，看网上好多人吐槽过弟弟不听话，说自己像当妈一样，你也是啊？”
“那倒没有，差两岁还好吧。但是小时候也打架，打完一个坐客厅哭一个坐房里哭，我爸妈就跟在屁股后面哄。长大了就好了，和平相处。”
乔许阳感叹：“幸亏我爸妈就我一个。我以前跟我爸吵起来恨不得把天花板给掀了，家里要是再多一个人，啧，啧，啧，不敢想。”
“也有很多快乐的回忆啦！”余温说：“有的时候想想，觉得还挺奇妙的。”
“嗯，”乔许阳应和了一声：“可能吧，毕竟是家人。”
这样回答太敷衍了，她想，可是她真的理解不了，也不想理解。
余温也不强求，举起杯子又吸了一口后才说话：“今天又聊了挺久的，比上次久吧。我觉得我俩之间也奇妙，这算面基吗？”
乔许阳下一秒差点喷出来：“对对对，面基，见网友哈哈哈。”
这种玩笑下一秒就被余温的认真发问打断了：“以后还能这样找你聊天吗？”
乔许阳一愣，她本能地答道：“可以啊！”
然后恍惚间像回到了小时候，在幼儿园、在家楼下，鼓起勇气怯生生问一句“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玩吗”的自己，在看到别人很开心地回答“可以啊”的时候有多幸福。
小孩子比大人更喜欢融入同龄人的圈子。她想，反倒长大了却越来越封闭。
“可以，”她又重复了一遍：“什么时候都可以！在QQ上聊也行，一起散散步也行。我也……我也觉得挺奇妙的。”
“真的啊？”余温凑近点确认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也要找我啊，要不然老是我来打扰你多尴尬？”
乔许阳赶紧摆手：“好好好，我也常找你唠嗑。那现在回宿舍？”
“行啊，”余温起身，晃了晃杯子：“这个好喝吗？”
“好喝啊，”乔许阳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是不是还少了个仪式感？”
余温挑眉，把杯子举高一点：“那来？”
“来！”乔许阳把杯子轻轻碰上去：“余温同学继续加油。”
余温学着她的语调：“乔许阳同学也继续加油。友谊长存？”
乔许阳笑着重复：“友谊长存！”
风轻轻吹起女孩子们的发尾，然后穿过跑道和发起新芽的草地，带着一抹清新而不浓重的气息向远处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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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温看着陈思冉从火锅里捞起一片年糕时，兜里的手机连着震动了好几下。她没管，又看着韩萌下了几筷子虾滑后拿着汤勺在锅里搅才摸出手机。
是家庭群的消息。妈妈：【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妈妈：分别拍自上午下午和现在。
爸爸：好的，注意营养。早点休息，明天再坚持一天就解放了。
余温昨天才仪式性地给妈妈发了个“高考加油，放松心态”，今天也就没再多说。前三张照片的主人公是余尧，一二张背景是六中的校门，第三张是一家餐馆。后三张全是菜，荤素搭配，色泽鲜美。
虽然知道余尧吃的已经是妈妈特地考虑过的了，她抬眼看了看自己桌前的大鱼大荤后依旧感到一阵愧疚。
陈思冉捞了一块雪花牛肉起来，望了望盯着手机的两个人：“你们给点面子。”
方蔚“唔”了一声，余温比了个手势：“给我妈回个消息，马上就好！”
韩萌抬起头：“是在说你弟吗？怎么样？应该还不错吧。”
余温咬着筷子：“嗯……她没说，应该是没问。”
“不问挺好，不问挺好。”陈思冉念着：“我那时也贼怕别人问，本来就急，就该考一门扔一门。考完就不一样了啊，考完了爹妈都逼着对答案，烦。”
余温打字：“明天这个时候别让他跟我发消息，高中生的暑假开始了，大学生则要预习期末考试，没空听他炫耀。”
爸爸回复得很快：“你又谦虚了。”妈妈跟着回：“要相信自己。”
余温瞟了一眼，把手机放到一边，用万能句式回应了陈思冉：“是啊。”
“时间过得真是快啊，”韩萌把桌旁小柜子上放的水壶拿来，里面是店员给盛的冰镇酸梅汤，她给每人都加满：“两年一眨眼就过了。”
余温拿起来喝了一口，酸甜味顺着喉咙一溜就溜下去了，还带着股凉意：“怎么？现在来忆苦思甜吗？回味一下当年叱咤考场的壮志豪情？”
“哎呀不敢想不敢想，哪有壮志？都是被班里学霸虐得只剩快点考完逃离魔窟的期盼了，赶紧换个地方玩，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也不碍着谁。”陈思冉可能说到兴头上了，表情动作神态搭配得恰到好处：“考完英语打铃的那一瞬间简直了，跟从牢里放出来一样。网上说的什么淡淡的忧伤、什么‘你以为你逃离的是地狱，实际上是天堂’，通通都是扯淡。逃离了才好得很。”
韩萌想把自觉把自身排除在三次元以外的同学拉回现实，开口问道：“方蔚呢？讲讲你的事呗？”
“我啊，”方女士从把手机放在一边，捋了把马尾辫：“我……我没干什么啊，就我爸把我接回家，然后玩游戏。”
“玩了一个暑假？”
“玩了一个暑假。”
剩下的三个人交换一下眼神，对网瘾少女的生活不多做点评。韩萌想了想：“其实说来也是，如释重负完了还挺空虚。有种‘竟然真的考完了’的不真实感。”
“嗨呀想那么多干嘛，”陈思冉拿起韩萌的杯子举到她面前：“咱们今天是来干嘛的？是来给余温弟弟加油的，多说点开心话不行？啊？余温，亲姐致辞啊。”
余温对于这种想法设法找理由的约饭已经习惯了，懒得解释，举杯示意“那我还真是代替我弟谢谢您嘞”就把杯里红酒色的酸梅汤一饮而尽。
陈思冉的戏瘾又上来了：“你不说？你不说那我来！感谢高考，两年前的一场考试，让我们相聚于此，都是缘分。我陈某感谢大家的容忍，在此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