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萌憋着笑举杯，余温和方蔚对视一眼，勉强配合着给了陈思冉一个面子。
等一顿饭吃完，余温站起来时只觉得胃里的重量把她往椅子上按。
坐在店里熏了一个小时，气味分子早就附着在了衣服上的各个角落。往外走出好远，问着更想让人打嗝的香味依然在四人周围萦绕。陈思冉扯了扯她的斜挎包，问道：“去休闲场转一圈再回去吧？消食。”
这个时候抬头最积极的永远是方蔚：“嗯……我想回寝室了。”
另外三个人带有寒光一般的注视让她本能发怵：“那个……我真的好累。”
韩萌瞟了眼她手里从出门就没关上过的屏幕：“你是手机没电了吧？”
方蔚也是老实，当真就点头表示“嘿你还挺聪明这都看得出来”。
陈思冉一把抓过她的手腕：“不准，一起散步，寝室团建，你不利于团结。”
方蔚：“你们要去的那个休闲广场我体育课已经玩过好几遍了……”
学校的体育课和选修课一样，自己在网上抢。可能是平时打游戏打惯了把手机磨练出了在一堆渣渣网速中脱颖而出的本事，方蔚轻而易举就选上了最热门的休闲课，和其他只能苦着脸去上篮球/排球/羽毛球/足球，还有这种球和那种球的室友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陈思冉更不愿意放手了：“那正好，你带着我们玩。”
休闲广场上最大的一片空地上雕着一个圆圆的校徽，四周还装上了一圈彩灯，虽然鲜少见它们亮过就是了。现在那个凹凸有致的校徽正被一群大妈们踩在脚下，旁边一个音箱里正放着《最炫民族风》，她们随音乐举起左手，右手做着泼水的动作。踩点踩得还挺准。
方蔚远远地望了一眼：“真的要过去玩吗？”
钢丝绳做的独木桥正被一窝小孩子霸占着，一旁荡绳过河处也有小孩跳上跳下，拉着绳子转圈圈，余温光是看着就觉得最胖的那个快要撞到台阶上。陈思冉叹了口气：“算了吧，这里是老幼专区，我们还是去别处转。”
别处，别处，这里最近的就是教师小区了。以前倒是看到过好多招租信息，应该住了不少学生。以往路过这里时余温也没想过去小区周围逛逛，这次还是韩萌先说起来：“哎，听说F院有些同学宿舍就在这里。”
“是那边——”陈思冉朝反方向一指：“比我们多个飘窗。不是教师宿舍，开玩笑，带客厅带厨房那还得了？”
方蔚抬起头：“你们懂的好多啊………”
陈思冉“呵”了一声，没再说话。
六月白天也不算热到爆炸，到了晚上更是凉了下来。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反而更让人觉得安宁。教师小区设了门禁，四人也就不打算真的能进去，只是韩萌站在那扇无情铁门前感叹“在大学里面买房子环境真的很好啊”。
然后陈思冉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正好这时一位中年妇女和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朝这边走来，后者看起来高中生模样，缩在那件肥肥大大的外套里面。两人都提着菜，女人从包里拿出门卡，见旁边竖着四个憨憨，便把门拉得大了一些：“忘记带卡了？”
“没有没有，”余温赶忙摆手：“我们散步，转到这里来的。老师您进。”
女人笑笑，“噢”了一声后便没再说什么。四个人互相看了看，韩萌打了个哈欠：“我们站在这里真的好傻啊。”
陈思冉望着两人的背影：“她女儿不用上学的吗……”
余温苦笑：“姐，今天高考，学校充作考场了还上什么学啊。”
陈思冉这才反应过来，如梦初醒般地喃喃道“命苦的孩子”。
韩萌：“行了行了，都是这样过来的，上了大学一样的苦。绕着小区转到大门口就往回走吧，早点回宿舍洗了睡。”
陈思冉望着小区里的高楼：“你刚刚怎么，喜欢这里的房子啊？”
“怎么？”韩萌调侃道：“霸道陈总买一套给我？”
陈思冉推了推她：“醒醒。你都考虑到买房了，牛。”
“没，就是觉得这儿挺好的，环境好、气氛好、还安全。老师买房子应该还有补贴，挺好挺好。”
余温对这突如其来的现实论没反应过来：“你考个研，然后读个博，发几篇文章，来这里当老师应该还是有可能的。”
韩萌摆摆手：“不了不了，当了老师之后还要发文章。你们记得上次马原课那个老师吗？什么评优评先都要争，争副教授教授头衔。累得慌。”
“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以前高中的时候老师建议我们班想考师范的同学就去当小学老师得了，中学有中考高考横在那里，压力山大。我们同学就说小学老师要负责数理正确的三观，压力更大。现在想想还真是，哪一行都累。”
难得陈思冉终于正经说了一段话，余温惊恐地看着她。
后者全然没注意，聊天的内容拐了个弯：“那什么，你们小时候有没有梦想过像电视剧里的主角那样，拥有最牛逼的技能同时为了不让周围人陷入危险于是选择隐瞒，同时暗暗和邪恶势力作对以完成自己拯救苍生的任务？”
“有有有！”提到这个韩萌特别激动：“小时候拿跟晾衣杆就觉得自己可以仗剑走天涯，嗐，说起来就惭愧，谁还没点中二时期。”
余温瞟向方蔚，然后看着她手里的手机：“你肯定有吧？”
你现在都有。
方蔚干笑两声，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陈思冉又接着说：“后来长大点了，知道那些都不可能，但是总有可能的啊。好长一段时间里那些缉毒片里屠龙肝胆的卧底就是我的目标，真的，斗智斗勇，酷死了。”
韩萌走远几步跟她拉开距离，然后打量着她：“你这细胳膊细腿，别人轻轻一掰，压根不用等到斗智斗勇你就凉了。”
陈思冉瞪着她：“不用你夸我。”说完又想起了什么，把自己吓得一抽，然后面对表情毫无波澜的三个人，突然放低了声音：“嘿，你们应该不知道吧？”
余温和方蔚本能凑近，韩萌也走回来。四个小脑袋凑到一起后陈思冉抬头望了一圈周围，没人在注意这里。她松了口气：“偷偷告诉你们，你们都别说出去。”
不明所以的三个人点头。
周围的气压好像突然变低了，风吹草动把气氛烘托得更加诡谲。陈思冉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其实我就是上天派来救赎你们的主……”
韩萌一巴掌拍到她头顶上。
说话间已经顺着教师小区的围栏走了一段。以前最多在铁门前经过一下，从来没走这么远。所以只知道教师小区都是十层以上的高楼，这次透过围栏一望，嚯，正对面的这栋二三楼竟然是连着的，透过窗户看得到楼梯和扶杆。
“这……”韩萌抬头往上看了几层：“复式叠加别墅？”
“就这一层是的吧，”陈思冉也认真起来：“上面就跟普通居民楼无异了。”
方蔚也念叨着：“这一户看起来好高级……”
确实很高级。两层楼高的落地窗，红金色的窗帘垂下来，隐约还能看到束窗帘的流苏绳。沙发是美式风格，电视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山水画。楼梯拐角的储物柜莫名给人幸福感。
余温“嗯”了一声：“每栋最多也就这么一户比较高级吧？”
“应该是的，”陈思冉附和：“分到这种房子的起码得是教授级别了吧？”
韩萌跟着想象：“发表半百篇SCI？手握三五个国家课题？”
余温打断道：“行了行了，发表一百篇也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陈思冉：“你还想买这里的房子吗？”
余温和方蔚知道她是在问韩萌便没说话，韩萌确认一遍：“买这样的啊？”
陈思冉点头。
韩萌吸了口气：“那哪能啊？我说的是别的，三室两厅或者两室一厅便宜的。不不不——三室两厅也不便宜，哼哧哼哧付了个首付后还得还半辈子的房贷。”
方蔚抬头，犹豫一会才开口：“你们真的想得好远啊。”
“是啊，三室两厅都难，”陈思冉也伤感了起来：“觉得我爸妈也挺厉害，养我养到了这么大。现在把我丢到社会上让我养我自己都养不活，不容易。”
话题突然变得这么现实，余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沉默着想到几分钟前陈思冉才胡掐过的英雄主义，突然觉得有些悲凉：“这房子也一样，大多数人都是省吃俭用混三室两厅，又辛辛苦苦地活成大多数人。”
然后又觉得有些可笑：“我们竟然开始讨论生活的沉重了。”
陈思冉实在受不了变得越来越压抑的气氛：“行了行了往回走吧。再在这说下去你们就该烦恼以后小孩的教育问题了，然后会扯到更加难求的学区房。以后小孩考不好你们说不定还要训他‘爸爸妈妈为了让你上这个学校辛辛苦苦工作，你能不能挣点气’，看，这不就是我们小时候常听的话吗？”
三个人跟在后面都没说话，回应她的只有风声。又走出好一段余温才说：“那希望我们都不会变成这样吧。”
“永远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