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人继续机械般地点头,郑择就当他说明白了:“所以,有人愿意说说吗?”
继续沉默。
郑择自嘲般地点点头:“那我就从最简单的开始问吧,你们中谁拿了奖学金?”
其他四个人的目光一起投向余温。
余温肯定是会举手的,但依旧被这目光盯得有些不自然。奖学金分了好几档,最难的是国奖,平均下来一个院就那么两三个名额;而她拿的是校奖,每个班都有好几个;难度系数差得太大,却统一都被称为“奖学金”。有种借光的感觉。
郑择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余温。”
他点点头:“可以跟我分享一下你在大一一年的所闻所感吗?”
余温僵硬地地确认了一遍:“啊?真的吗?”
不是不能说,而是说出来太奇怪了。怎么说?我考了第几名、综测第几、参加学校XX活动、给XX公众号写稿子赚零花钱、暑假做了实习?太嘚瑟了吧。
思前想后,她用一句话给概括了:“挺满意的,想做的基本都做到了。挺好。”
郑择却从这句带有敷衍的话里找到了突破口:“想做的?可以具体说说吗?”
余温内心暗暗服气,但没表现出来:“就……额外尝试一些以前感兴趣的东西吧,比如假期出去打打工感受生活,然后写稿子之类。”
郑择更感兴趣了:“以后是想从事文字类的工作?”
余温“嗯”了一声,低着头没再过多解释。
“那你们呢?”郑择望向其他的四个人:“期待中的工作和经济学相关吗?”
问来问去就这样问到他想问的东西上面了。
四个人中两个人回答“不是”,另外两个回答“没想好”、“到时候再看吧”。郑择理解地笑了:“没事,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你们的想法啊,和我猜的差不多。”
五个人都没说话,等着他继续往下说。果然,“那你们当时报志愿为什么要填经济呢?不会告诉我你们都是调剂来的吧?经济是热门,不可能调剂的哦。”
“家长选的”、“家长说经济有前途”、“家长说经济好就业”、“觉得都差不多,学了才发现不感兴趣”,郑择最后看向没说话的余温:“你呢?”
余温顿了顿:“当时……当时也没怎么想。就听我妈的,算是随便选的吧。”
“也就是说当时有一个选择未来方向的机会摆在你们面前,但你们都没抓住,结果现在五个人都或多或少对目前的这条路不满意,是我理解的意思吗?”
如果仔细斟酌这句话会发现其实语气里带有一丝刻薄的,但是郑择说的也是事实,五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轻轻重重地点了点头。
郑择有些无奈:“不用看别人啊,我也没批评你们。其实这个问题听起来确实简单,实际上很困难,你们给出这种理由我也完全理解。一群在课本里埋了十二年的学生,突然被告知‘你从这里面选一条你想走下去的道路’,很少有人真的能清楚地做决定。之前都是应试教育、唯成绩论,那我们也拿成绩举例子。成绩最好的,北大清华吧?就像我们学校的热门专业是经济一样,北大清华同样也是。但说实话,真的是对经济感兴趣而选择这条路的又有几个呢?能明确说出‘我想从事XX职业’并钻研下去的又有几个呢?大部分人都是边走边看。”
“但是这里面又存在另一个问题,现在网上有一个趋势啊,我不知道你们看到过没有,每次有人发帖问‘高三毕业生求推荐专业’,下面的评论永远不是‘我给你推荐XXX’,而是‘一人血书求你不要来XXX’。可能是所谓的‘干一行恨一行’吧,都是已经踏上了某条路才恍然发现我不喜欢,你们也是这样吗?”
有人点头,有人没给出反应,余温属于后者。
郑择观察着他们的反应,顺着他原本的意思继续往下说:“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任何行业都存在竞争存在压力,如果只是因为目前的专业课难就对这条路产生怀疑,那其他方向呢?会不会一样因为面临挑战而想要中途放弃?”
没人做声,没人点头或是摇头。回应他的只有窗外拂过树叶的风。
“如果你们愿意考虑的话,我觉得既然目前走在某条路上,而且是不能改变的,那就专心把这条路走好。但是同时也要慢慢去发现属于未来的更多种可能,以后改变方向的机会很多,下次面临选择时就不应该再像高中毕业时那么懵懵懂懂。都是大学生了,对于未来总该有点真实而可期的规划。”
“诶,”郑择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上周的F院办的那个社团节,你们去逛了吗?我还去溜了一圈来着,跟着你们年轻人凑了凑热闹。”
五个人都点点头:“去了啊”、“去看了一圈”、“我们H大就没这种活动”。
郑择颇感兴趣地问:“有没有认识的人啊?”
这就基本没有了,H大和F院的选修课都是分开的,社团也是,除了以前就认识,很少有进了学校再认识的契机。其他四人摇了摇头,余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郑择说“我倒是看见了一个熟人”。
“也不算熟,只见了一面吧,这次又碰到也就没上去打招呼,尴尬。主要还是怕认错了,其实我现在跟你们说起来还觉得有点没底。哎——当然,如果以后你们遇到我了想跟我打招呼我还是很乐意的啊,你们就不要怕尴尬了。刚说到哪了?噢,我对她有印象是因为她是为数不多把这个导师制当回事、见了一次面后还通过QQ联系过我的人。跟你们同届的,就是我上学期当她导师来着,说不定你们跟她曾经擦肩而过过呢。说来惭愧,最开始对她有印象还是因为她染了头发,”郑择比画着:“像灰色又不完全灰,还挺好看。”
余温陡然一顿。
郑择继续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只记得她说她喜欢画画,然后这次看到——哎也不能说看到,她要是没把头发染回来我肯定能确定是她。那就好像吧,好像看到她在义卖。这本来也挺正常,就是一件小事情。”
“不算励志故事,但是现在真的想起来吧,还是觉得挺好的,真的。”
“如果暂时不能改变什么,那就活好当下。但也别忘记去做你想做的事,别忘记以后要去你想去的地方。”
·
收到稿费到账的下一秒,乔许阳就看到了余温的QQ信息:“在忙吗?”
她略微思考了一下就径直回复:“在。”
如果是王佳蕊何宇丁一洺问个“在吗”后什么都不说,她肯定不会回复得这么快:至少也得斟酌一下,思考最近是否有要交的作业、要完成的报告、要填的表,确认下一句不是“你能不能把XX材料发给我看看”后再思考一下这几个人最近是否抱怨过“我爸妈怎么还不给我打生活费”,确认下一句也不会是“能不能借我20块吃个饭”,然后才回一句“在啊,怎么?有事?”
如果是周楠,她也不会回复得这么快。估计是要讲她的报告课题论文文献综述巴拉巴拉,得先做一下思想准备,感受学霸无形中带来的压力。
余温就不会,借作业不可能,借钱更不可能。趁着她还没回话的功夫,乔许阳想了一圈却也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如果不是那次在操场上偶遇过,顺带杂七杂八都聊了聊,估计她也算不上什么熟人。
不过聊了那一次就算熟人了?好像也不是吧。
余温下一条消息:“你们上学期是不是也有个导师制?”
乔许阳反应了一下,嚯,余温不提这事她都得忘了。有啊,老师态度很好,很有耐心,完美地解决了我的问题,五星好评,下次还来。
其实再也没去过。她磨着手机壳上的凹槽,打下“是的啊,怎么了?”
“你认识郑择吗?”
乔许阳一惊:“?你也分在他手下?”
这话问完就知道有多好笑了,分在他手下——仿佛两个被压榨的寒门社畜:“我们老板不是人!”“你们老板谁啊?”“郑择。”
“是啊,前两天开了次小会,他说起你了。”
不可能吧……乔许阳想,这种教专业课的老师不是要负责很多个班吗?自己教的学生能认清楚都不错了,凭什么记得我?她问:“是记得我的灰毛吗哈哈哈?”
“是。社团节我碰到你时你已经染回来了吧。”
“是啊。”乔许阳问:“他说让你们不要跟我学?染这玩意容易被人误会?”
“不是。他夸你来着,社团节那天他也看到你了。”
咦?乔许阳想了想那个下午的情况:“可是我没看到他啊。”
“你把头发染回去了,他怕认错人了尴尬吧。但他真的说起你了。我也挺佩服你的。”余温说:“有空吗?想问你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