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下一秒就转过头来，然后取下耳机站起身：“噢，要进去是吗？”
余温点点头：“嗯。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出乎意料的，两个女生很快就把放下来的桌子推了上去，然后站起身挪了出来。余温便推着箱子往里走，坐中间的女生“诶”了一声：“你这个，是要放在里面吗？”
“是的。”她回答，然后好像知道了对方为什么要这么问，赶紧解释道：“我坐里面把箱子扶着，应该不会打扰到你们的！”
坐在靠走廊的女生笑了：“你是没力气放上去吗？”
这就是她在发现座位靠窗时松一口气的原因：汽车上放置行李箱的地方设置在车身，座位上方窄窄的行李架只用放小包就好。火车就不一样，她望了望前排正把箱子举过头顶的青年男子，有些心酸地点了点头。
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心酸的，举不动箱子不是很正常吗？这两个女生……
她抬头看向行李架，上面摆着两个箱子，一个薄荷绿，一个奶酪黄。
……这两个女生例外。
那个位子靠走廊的女生继续问：“你在哪站下车啊？”
“我坐到终点。”余温本能答道，然后补充道：“A市。”
此时余温已经挪着箱子进到了最里面，两个女生也站了进来以免挡到其他上车的乘客。两人交换一下眼神，坐在中间的女生问：“要不我们帮你放一下？我们也到A，到时候再帮你拿下来。不然……”她随手指了指外面：“你要扶好久。”
“不用不用不用！”余温赶紧拒绝了：“真的不用！不存在扶，我把它放最里面，用腿稍微挡一下就好。我……”她拍了拍箱子：“我跟它在一起比较有安全感。”
靠走廊的女生确认了一遍：“真的？”
余温笃定地点头：“真的。”
“那……行吧。”两个女生也没再过多客套，坐了下来继续看视频。
余温再度松了口气，拿起手机在家庭小群里报平安。
又过了几分钟，爸妈可能在工作没注意到消息，还没回复。其他乘客也上来得差不多了，乘务员依次检查着行李架上的箱子是否摆放到位，确保不会出现滑落砸到人的危险。路过余温这里时她站住了脚步：“你这是……”
余温不想走廊另一侧的三个人目光都集中过来，赶紧说“我就放这”。
乘务员看了看行李架，像是在确认空间是否足够，然后用标准的普通话对余温说：“为了您和他人的方便起见，请问可以将您的行李放上去吗？”
“我……”余温因“给他人带来不便”这一原因感到一阵不好意思，虽然还没理解为何会带来不便：“……我举不动。”
乘务员仿佛也松了口气，大概是明白了对方真的是个力气比较小的年轻人，而不是故意找茬的无赖：“没关系，您把箱子递出来，我帮您放。”
余温呆滞地“啊？”了一声。
旁边两个女生把腿往里收了收，刻意让出了位置。余温还在纠结，磨磨蹭蹭地琢磨着是不是不太好，乘务员刚伸手准备把箱子拖出来，后排一个男声响了起来：“请问需要我帮忙吗？”
余温回过头，那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旁边位子上坐的应该是他爱人，正抱着一个玩魔方的小男孩看着乘务员：“让他帮你们放一下吧。”
好意是好意，但是余温还是没来由地觉得尴尬。男人已经站到了走廊上，顺手拿过余温的箱子，找好角度一下子就举了上去。余温赶紧连说了好几声“谢谢”，乘务员只轻轻点了点头，男人也很客气：“没事儿，你箱子挺轻的。”
他爱人就更客气了，客气到让人无所适从：“没事儿，刚出门的大学生吧？需要别人帮助一下很正常，有什么困难就说，没什么丢脸的。”
余温有些僵硬地再次道谢，背对着他们坐下去后听见女人对怀里的儿子说：“你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会不会出手帮忙啊？”
小男孩甜甜糯糯地答了声“会——”。
“那你要记住了哦，在别人需要的时候帮忙是好事，妈妈鼓励你。但是一定一定要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才可以，知道吗？那个箱子如果没拿住，很容易砸下来伤到人，然后产生更多麻烦。千万记住了，好吗？”
余温听到小男孩把魔方放到桌上后郑重地答了一声“好——”。
广播里响起车门关闭的通知，她望着窗外出神。旁边两个看综艺的女生偶尔会压低声音说几句话，然后轻笑几声。她摸了摸有些窄的窗台，想试试它的宽度够不够放一部手机，刚拿出来屏幕就亮了。
妈妈：“好的，我们已到公司。一路顺利。”
余尧：“寒假见！”
爸爸：“@余尧 国庆准备和同学出去玩？”
余尧：“没呢，怕抢不到票，说寒假见比较保险。”
余温嘴角微微上扬，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只高冷地回复了一句“好的”。
广播响起，列车缓缓离开站台。她透过窗户望着这座陌生城市里的风景以越来越快的速度褪去，想着远处高楼中忙碌的爸妈和远方一座构建了余尧的过去与未来的城市，余温轻轻闭上了眼，心里默念着下次见。
·
去学校商业街里的图文店里打印一堆杂七杂八的表和从教务系统导出的成绩单时，乔许阳有些恍惚。愣兮兮地直到店员把一沓A4纸递给她才回过神：“啊？哦，哦，我数数啊，一、二、四、六。谢谢谢谢，多少钱？”
店员拿起茶杯喝了口水，另一只手指了指墙上贴的二维码：“一块二。”
乔许阳边恍惚边扫码付了钱，再次重复着道了谢。
该打印的打印了、该手写的写完了、该上传的上传了、该交给学委的交给学委了。直到一系列流程走完她才反应过来，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我的天——去年这个时候，我绝对想不到今年能这么顺利。”
何宇正在削苹果，把拖了一长条的苹果皮扯断了扔到垃圾桶里：“去年还要担心交重修费是吧？没想到今年有希望从学校拿钱了。”
“是啊。”乔许阳张嘴还想说什么，看了眼寝室里的三个人，还是没说出口。
但是在家里是可以毫无顾忌地说的。
“大三了，”她夹了块肉到碗里：“大三了我才知道，奖学金原来这么水。”
许文打断她：“哎哎哎怎么说话的呢？一个班里不到五分之一吧，这是鼓励，鼓励！说明你很不错，是班里的少部分‘优秀的同学’，什么水不水的？”
乔博正在低头扒饭，没说话。乔许阳看了眼他：“别啊，周楠的……哟，还真没问她拿没拿到。反正她那学校应该很难的，没有门门九十没有论文基本就别想了。噢怼了！我之前说的那个特别牛逼的余温，她倒是拿过奖学金，不过含金量应该比我这个高，我这——占了我们班人的便宜，矮个子里的高个子，混来的。”
乔博依旧没有说话。
“能混到也说明有进步啊！”许文在这方面从不吝啬她的夸奖：“这说明你还是学的好的，不跟周楠比也不跟余温比，就比你周围的人学得好也是本事。”
乔许阳有些苦笑着放下筷子：“别别别，那真不是本事，那就是上课认真听一下讲、考前死记公式套路，考试照着记忆往上面默写就OK。我真学不好，我也不知道会那几道题了以后怎么靠着他们工作，这能当吃饭的家伙吗？”
许文不以为意：“你以为吃饭的家伙有多难？那么多人也只学了这几道题不都工作得好好的？稍微掌握点就够了，又不指望去搞科研，已经很不错了！”
乔许阳歪着头想说“你怎么知道他们拿着这吃饭的家伙能工作得好好的就是很不错了呢”，再看看沉默着的乔博，她心底冷笑一声，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如果情况是乔许阳犯了什么事，或者遇到了什么困境，他一定会抓住机会喋喋不休。但奖学金是好事，那还真是可惜了他教做人的才华。
没想到的是，乔博还真缓缓开了他老人家的金口：“你这……”
你这还算是有进步啊、你这就觉得自己厉害得上天了、你这么屁大点个事要说多久、你这嘚瑟起来还真是没完没了了、你这明年能不能再拿到还是个问题……
乔许阳已经想到无非就这几句，结果乔博说的是：“你这头发染回来挺好的。”
她差点没拿住筷子：“……我上个学期就染回来了，几个月过去了你才发现？”
“早发现了，你染的那天跟你妈打电话我就知道了。挺好的，朴朴素素。”
乔许阳本能想反驳就算染成全白也就不到三百块的事，哪里不朴素了？但是难得得到他一句不知道算不算夸奖的夸奖，她憋着没打破这难得的平静。
而且——在心底想想，那次在天台看到那个脏辫女孩就暗暗觉得这人顶着这头毛标新立异地上课的时候自己也有偏见在里面吧。
谁都不比谁高贵，谁都不比谁特殊。她跟那个脏辫女孩一样，也跟乔博一样。
“你呢？”她问道：“你也说点你的事让我夸夸呗，礼尚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