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寝室里亮了。乔许阳打开看看，消息来自余温。
“厉害厉害！”余温赞叹：“挺好看的，我去淘宝怎么没搜到？”
乔许阳被这现实而不做作的夸赞惊到了：“哈哈哈这是打样，还没正式上呢。”
“你玩手帐？之前都没听你说过。”余温说：“我们寝室有个女生也玩这个，说不定她还买过这家店的东西呢，我晚点问问。怎么想到画这个的啊？”
乔许阳的虚荣心简直爆炸了，先发了一个捂脸笑哭的表情，然后才解释：“没没没，我不怎么玩胶带，你室友她也肯定没买过。新开的店，我看到正好在招画手就试了试，跟上次杂志一样，抓住机会占便宜嘛。”
余温也没再强行尬夸“没有啦没有啦，能帮新开的店赚钱也是很厉害的”，而是换了个问题：“怎么想到画风铃的？有什么寓意吗？”
乔许阳想说好看、图案丰富、设计感强、画起来简单，这都是画风铃的原因。
但不是寓意。
她钻到被子里躺下，把手机举稳想了想，最后用了一个万能答案：“你猜？”
如果是随手把照片po到社交账号上，评论里有人问寓意，她是绝对不会这样回复的，人家又不是真的在意，随口一问自己也就随口一答，打个哈哈就过去了。但是余温不一样，或者说其实是自己想看看余温会怎么理解。
“因为好听吗？”余温问。
乔许阳手机啪嗒一声砸在脸上，痛得她龇牙咧嘴还不忘揉着鼻梁，这个答案确实比自己的有想象力多了：“怎么想到的？”
那头过了半分钟才回答：“声音可以把看不见的风变得有迹可循。”
乔许阳翻身后侧躺着，不用费力举着手机也不用再担心砸脸：“稳。”
可是光回一个“稳”字还不够，配不上余温文绉绉的解读，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这个答案给101分！可是风是外界的，声音却来自风铃本身。”
完美诠释“请论述作者想表达的思想”时标答给出的思想是命题人的思想甚至作者都得服气这一应试教育的客观现实。
“嘛，就是要靠外界推动咯，我们也一样啊，谁没个社会属性？没毛病。”余温回了个“OK”的手势：“话说，这位画手太太下午没课？”
乔许阳憋着笑：“没，窝在被子里准备睡午觉，幸福死。你有？”
“有。”余温说：“我准备去教室了，人比人气死人，不聊了啊。”
乔许阳咧嘴笑了，快速回复：“不聊了不聊了，上课愉快。”
不得不承认，这种下午没课可以安心在寝室睡到三四点的感觉真的太棒了。乔许阳起身把床帘放下来，之前何宇还说这玩意是21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你看我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拉上床帘却又像一人一个小房子，我们缩在自己的房子里各自做邻居。”这话真没错。
没忍住又打开相册看了一眼刚拍的照片，乔许阳才放下手机，轻轻闭眼。
真的睡到下午三点多钟才醒，乔许阳瞄了眼手机，小群里还是没人说话。
嘶——有点奇怪，她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皱了皱眉。
乔博不理她很正常，妈妈也没回复——不会是觉得太不务正业了吧？
一瞬间乔许阳感到一丝后悔，如果许文真的这样觉得，下次回家估计又会说“还是应该稍微多放一些精力在学校的专业课上，这个当做课外调剂……”
也不对啊，她想，这本来就没占用多少时间，和许文之前的想法一样。而且还能挣钱——就算提成少，店铺也给了保底稿费，怎么着也算一笔收入。
也许是工作忙吧，乔许阳自我安慰道，忙得忘记回复了。
寝室里依旧很静，但是偶尔能听到丁一洺克制的轻笑声。乔许阳扒开床帘，另外三个人的小房子房门紧闭，看来没有要出门的打算，她也收了收心，下去拿了电脑，然后重新爬上来，没怎么纠结地打开了视频播放软件。
有电脑有网络有被窝有时间，加上这种像偷来的自由最让人感到闲适。
直到六点多钟妈妈才发来消息，不是在群里，而是单独私聊。
没有回复关于胶带的任何评论，只问了一句：“这周末有时间回家吗？”
前一秒还沉浸在网剧情节中的乔许阳下一秒就感觉背后开始冒涔涔冷汗，好像凭空一道闷雷在脑中炸响，她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感到恐惧又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有些颤抖地打字：“？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你爸病了，住院几天，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待在学校吧。”
乔许阳看着这条没有前因后果的信息，觉得有些魔幻。
她没急着问“什么病”，而是自己先想了想。按照电视剧里的套路，主人公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心急火燎地告诉他“你家出事了”，都是急事。
可是许文没说什么，“住院几天”，为什么住院？体检查出问题来了？癌症？
住院几天就能解决的事，应该也不是严重至极的事。想到这里她稍稍松了口气，用尽可能平常的语气问道：“没什么大事吧？”
许文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没大事，就是找了点凉，过几天就好了。”
看到“着凉”两个字，乔许阳觉得更加魔幻了。大男人着凉能着到医院去也是要点本事，虽然现在是冬初，季节再怎么变化也不至于把自己作成那样吧？
不过既然也明确说了“过几天就好了”，那就肯定没大事了，乔许阳轻轻松松回复：“行，我不回去了，回去给他添堵。”
辞藻朴素大方，语言生动幽默，一切都是最正常不过的状态。
出了这个自己暂时还不知道原因的事，胶带确实可以先缓缓。发出去时乔许阳还暗暗期待许文会再回复些什么，要么严肃地阐述“好的”，忽略后半句更为重要也是这句话里算重点的客观事实，要么索性不回复，由着自己瞎哔哔。
结果她说：“不会”。
乔许阳盯着画面定格在一个地方的电脑屏好一会儿，思考着这个“不会”。
然后学着许文那如群发消息般的官方语气，故作矜持地打字：“好的。”
·
“咦？”何宇的声音传来，估计这会儿寝室四人都醒了她也就没再刻意压着音量：“我市出现一见义勇为大叔，勇救15岁落水少年……”
“我怎么没看到？”王佳蕊的声音传来：“最近新闻太多了，这种见义勇为的事见多了可能没那么博人关注吧。媒体嘛，不都图个眼球效应……”
“也是。”何宇很快就把那条新闻刷走了，应该又看起了别的，没再说什么。
乔许阳也没多打听，见义勇为这种事太多了，一个一个歌颂起来没完没了。
说来也是，以前对这种消息还是会多看两眼的，起码了解一下这位“落水少年”落水的契机，是站在河堤上感悟伤怀时没站稳，还是骑自行车刹车失灵，或是最常见的比如“三五好友相约探险，中途突发奇想下河游泳”等用“作死”二字就能概括的原因。
这样想想倒还觉得有些讽刺，差点要命好在被另一个人拼命解决的事在自己眼里竟然只是“多看两眼”的地步。乔许阳想，可是也没毛病啊，我还能怎样？去慰问？去捐款？去立志“我以后也要成为这样的平民英雄”？
不可能的，上面的每一项都不可能。管好自己不给别人添麻烦都不错了。
何况这个天气，湖水冰冷刺骨。除非是像乔博那种动不动就拿小时候“我们都去冬泳的，放学了就往河里一跳，从来不生病，都不知道你们这一代以后……”
等等。
一个荒诞但又不是那么无迹可寻的想法在乔许阳脑海里炸开。
她最小化了视频播放界面，打开了搜索引擎，输入关键字：“A市”“15岁落水少年”“路人见义勇为”，然后按下了enter键。
新闻果然不多，但基本上都来自几个小时以前，不管存不存在凑上去就拉着当事人扒拉一大堆问题的职业道德问题，反正时效性算是保证了。
乔许阳点开带图的一条，浏览了起来。图片很糊，拍摄时应该没走得太近，算是保留了一些尊重。关于内容描述，大抵是：“今两名15岁少年因口角问题离家出走，路过U区水域时其中一位产生轻生念头，索性被路过一名四十余岁中年人救下。据悉，该见义勇为男子为与同事共出外勤时途径此地，见有人落水……”
没什么别的关键信息，乔许阳退了出来，又点开了其余几条，都差不多，甚至让人有种“这些记者是不是有个群，把采访到的信息发在群里共享以保证有素材向老板交差”的错觉。
她不抱希望地点击了一下界面左上角的刷新建，页面加载了一会儿，竟然真的多了一条一分钟前发布的新报道。
“目前，该少年与救人男子均已送往医院救治，双方亲属均已赶到，因不便打扰，我社暂时未对当事人进行采访。在此提醒广大家长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