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价值
十一珺2020-04-11 08:004,336

  ·

  目送余温进去,乔许阳顺手带上了房门,然后和许文穿过走廊,走到尽头处的窗户边。

  窗外是一栋已经废弃的老楼,年久失修的楼梯在风中还断了几根扶手,连带着让人觉得整栋房子似乎都变得摇摇欲坠。透过早已被杂碎的窗户似乎还可以看到里面橱柜里摆放的为数不多的瓶罐,都积满了灰。小木方桌中间也带有两道不窄的裂痕,乔许阳指着桌角下的废旧报纸:“说不定那上面也有见义勇为新闻呢。”

  许文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乔许阳也不做声,时不时回头望望病房门,思考着余温现在在说什么。

  “叔叔您好,冒昧打扰了。上次听乔许阳说起潘家溪一事就对您心存敬意,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前来拜访。”

  “叔叔您好,我是乔许阳的朋友余温,同时也是H大校报社的一位成员。我们社同学都从新闻上了解到了您的故事,很荣幸我能有机会前来拜访您。”

  ……

  许文看向她:“你是什么想法?”

  乔许阳故意在窗台上用手肘撑了一下:“问了八百次了,逞能,看不起。”

  “因为在意别人的目光而逞能所以看不起?”

  “是的。”

  “他刚刚说,”许文指了指房门:“逞能是他唯一实现的价值。这句话你怎么想?”

  “咋?考阅读理解呢?”乔许阳一摊手:“这话没毛病。真的。”

  “他就是这样,在我眼里一直都是这样。”也许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名正言顺在背后议论他的机会,乔许阳说得丝毫不避讳:“没本事是真的,没价值也是真的,窝里横呗。去年暑假那次,对就是第一次见到余温的那天,遇上有人不讲理忍气吞声不敢骂,我下车骂了回来他还骂我,何德何能啊?”

  “想做什么就去做,这网络鸡汤一样的道理还真是没错。”她越说越觉得可笑:“喜欢在意那些有的没的就接着在意,在意到大冬天往水里跳也没事,反正动机如何他自己都承认了,还怕我在背后哔哔两句?”

  “那你呢?”许文没有纠结乔许阳说的这些话是否有道理,而是径直问:“你对你的未来有什么想法吗?”

  “看看,看看,又来了。”乔许阳拍着手:“没有,也许你该问问病房里那位跟我同龄的人,她有想法,而且每一条都清晰在理。”

  乔许阳以前在家也说起过余温,所以许文很快就明白了:“当记者?”

  “不是。”乔许阳回答得有些深沉:“或者说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喜欢写写记记所以可能对这个感兴趣?不过这点上我倒跟她差不多。”她自嘲地一笑:“比如公众号,比如杂志,比如胶带。”

  “那余温知道你在弄这些吗?”

  “知道啊。”乔许阳自然而然地说:“就那胶带她还问我为什么画风铃呢。”

  说到这里她才想起来还真没怎么跟许文说胶带的事儿:“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好画、好看、好卖,就这些吧。结果人家还要问个前因后果出来,我说你猜啊,结果,你猜她说什么?”

  许文真的认真想了想:“是有什么寓意吧?跟风有关?”

  乔许阳对她的回答表示满意:“是啊,她说什么‘风铃能让看不见的风变得有形’还是什么,我忘记原话了,大概这个意思。你别说,还挺有道理。”

  “是啊,”许文重复道:“是很有道理。”

  乔许阳继续闲扯:“我觉得吧,这句话跟乔博这档子破事连起来想还挺真实的,真的。就那么股乐于助人的劲,带上说不出口的动机,就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许文也朝病房望了一眼,尽管知道余温肯定没那么快就出来:“在你眼里,你爸每天的生活,和我的生活,算是有盼头吗?”

  “算。”这个问题对乔许阳来说都用不着思考:“即使他在乎的那歪风邪气般的虚荣我实在是看不上眼,而柴米油盐般的真实虽然跟人家那诗和远方没得比,但确实不失为一种寄托。”

  许文直视着乔许阳的眼睛:“那你希望你以后的寄托是什么呢?”

  “画画呗,”乔许阳往病房一指:“跟余温一样,你也不知道她以后会走哪条路,但总归要有点念想,对吧?即使是周楠,”说到这里她一顿。

  周楠的念想呢?看来确实是生疏了,她还真不知道周楠的念想,只能硬着头皮补充:“周楠也有寄托啊,不然她还真把实验和论文当爱好呢?”

  怕没说清楚自己的意思,乔许阳最后总结了一下:“说难听点,乔博把逞能当寄托,这还真没毛病,毕竟能救人也算是他的价值了,不然还真指望他坐在苟且来的位子上为国家为人民谋幸福?余温和周楠你不用担心,人家肯定活得比我好。我倒是真看不上书本上那一道两道的公式题,以前看不上,以后也看不上。说实话,上次我跟你说的义卖活动,五块钱的明信片都比一千块的水货奖学金更能算作我的价值,真的。”

  其实聊着聊着,乔许阳本能想说说张瑞,这个她已经快忘记了的名字。

  主要是这男的在她心里实在是没什么戏份,分手了之后半大点影响都没有,简直毫无存在感。她再次朝病房门望了一眼,像是确认一遍距离余温和乔博聊天结束还有好一会,又像是无意识举动,然后回过头来叹了口气。

  许文问:“怎么了?”

  乔许阳伸了个懒腰:“话题太沉重了,突然想说点别的。哎——介不介意我跟你分享一下你女儿的风流史。”

  许文“哦?”了一声:“什么意思?”

  “在学校随便找了个男朋友玩,玩腻了就踹了的意思。”

  就像在说买了瓶矿泉水,喝完了毫不留恋地把瓶子往垃圾桶里一扔。

  许文笑了:“为什么踹?”

  乔许阳简要回答:“三观不合。”

  “三观不合”这个解释有一个隐藏含义:没人会觉得自己三观有问题的,所以凡是用客观态度阐述和某人三观不合,通通都是主观上说对方三观有问题。

  “刚开始谈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三观不合?”

  “都说了是随便找的,好玩就行,没管这些细节。”

  “因为想谈所以就找着玩?”

  “对。”刚对完又觉得不太全面,乔许阳还是纠正了一下;“也不是想谈,就是好玩,图个乐子吧……形容不出来。”

  许文也就没再多问细节,连“怎么认识”“怎么熟悉”“怎么不合了”都没问,仿佛知道这些答案有多么无厘头。乔许阳原本是想试探一下她的反应,惊讶或者疑问都可以,实际得到了“没有反应”的结果倒也不在意:“我现在回想起来就觉得吧,我挺潇洒的。”

  “是挺潇洒。”许文说:“你一直都很潇洒。你爸也这么觉得。”

  乔许阳自嘲般地一笑,没有推辞。

  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不知道多久,后方传来开门的声音,乔许阳回过头望去,见余温轻轻带上了门朝这边走来:“阿姨。”

  许文友善地点头:“跟叔叔聊完了?”

  “聊完了。”余温中规中矩地回答:“冒昧打扰,谢谢阿姨。”

  “哪里的事?”许文爽朗地一挥手:“听乔许阳说过你很多次了,乔叔叔也很想见见你呢,结果这次让你过来看笑话了,真的不好意思。”

  他想个锤子。乔许阳在心里补充道。

  “没有没有,”余温赶紧摆手:“毕竟是写在学校内部的杂志专栏,一没名二没利,乔叔叔愿意帮我们这个忙我们已经很感激了,真的打扰了。”

  “你太客气了。”许文说:“以后有时间可以常来找我们乔许阳玩,她都没怎么在家说起过大学里的朋友,除了你。阿姨看到你啊,就觉得你特别优秀。”

  “没有没有,”余温谦虚一笑,指了指乔许阳:“没有她优秀。”

  光是站在一旁听着,乔许阳的白眼已经想翻上天了:“行了啊,我送你出去?”

  许文想起来:“哎对了,楼下有个小公园,我跟乔叔叔说点事,余温急着回学校吗?你们要不要去那边转一转?”

  乔许阳侧头望向许文,想说“这又是哪出呢”,结果没想到余温立马点头同意:“好啊,正好我跟小乔核对一下信息,谢谢阿姨。”然后乖巧地转向乔许阳:“走吗?”

  乔许阳不自然地朝窗外望了一下:“……走吧。”

  ·

  许文回到病房,乔博正从余温带来的果篮里抓起一个橘子。

  “那孩子挺文静的,”许文说:“不像咱家的,有时候闹腾得慌。”

  “她那哪是闹腾,”乔博把一块橘子皮扔到垃圾桶里:“纯粹不懂事。”

  “行了啊行了,”许文啧了一声:“问问你爸妈,看你这么大时懂不懂事?”

  乔博不吱声了。

  许文也就不再抓着他小辫子不放:“聊得怎么样?”

  乔博回答:“还行,她说是给校报收集素材,就当支持学生工作了。”

  “谁问你这个?我是说,聊天过程中有没有别的想法或者见解?”

  乔博当真认真想了想:“……你有?你跟乔许阳在外面说了些啥?”

  “说你。”许文简要概括:“她说你挺厉害,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乔博哪能听不出来这是讽刺啊,苦笑道:“想要虚名吗?”

  许文点点头:“差不多这个意思,我觉得她这样理解也没错。”

  “那她呢?”乔博的思路还是老样子:“你就没问她想要什么?”

  “问了啊,”许文搬了把椅子坐过来,做好了认真聊天的准备:“画画呗。”

  乔博点点头,无营养地重复:“那挺好,挺好。”

  许文又挪了挪椅子:“如果让你说一件让你骄傲的事,你会说什么?”

  “除了这两件?”

  “除了这两件。”

  乔博叹了口气:“没了。”

  一事无成不仅是乔许阳对他的评价,也是他自己的想法。

  “那如果让你来评价她呢?”许文问:“你觉得她做的哪件事是她的骄傲?”

  乔博的脑内闪过一些场景,那些记忆像碎片一样,穿过断裂的时间轴,无数个字符像勾画出了一串代码,由远及近地缓缓袭来。

  许文见他迟迟不开口便又问了一次,这次把范围缩小了很多:“大学期间的事。”

  乔博在那一段一段的时间轴中仔细摸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猜不中的。”

  许文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从哪说起:“刚刚我们来的时候,她说她的奖学金前两天到了,一千块,不多。”

  然后望着乔博,笑了:“一千块是个什么概念啊?也就差不多一个月的生活费吧,花不了多久。除此以外还有一张奖状,名字是印上去的,盖了学校的章。

  “我寻思那钱再怎么少,就算只有十块,荣誉也还是在的。

  “但她不这么想。她说她能拿到是因为这玩意水、是因为班里其他同学垃圾、是因为自己只临考抱佛脚背了几道题,稀里糊涂就混到了。

  “我想,如果是周楠或者余温,肯定会在意这个的。当然,难度也不一样。

  “我问她这个不代表我在乎这个,我只是想看看她的看法。你记得之前她说的什么社团义卖吗?她说义卖的钱都比奖学金更有意义。”

  说到这里许文叹了口气;“感觉她的想法,和我们不太一样。”

  “一直都不一样,”乔博说:“义卖的商品是画,她喜欢画画。”

  “我不是说这个!”许文打断道:“我觉得她的观念和我们不一样。”

  乔博吞下最后一口橘子:“怎么说?”

  讲这句话时许文的眼神有些飘忽:“她想做她喜欢的。”

  乔博被这句话逗到了:“谁不想做自己喜欢的?”

  “但她不太一样。”许文重复道:“她说你在乎的虚名是你的寄托,而我希望她的爱好是一种寄托,也只是寄托。但她想传达的意思跟我的意思不一样。”

  “我现在觉得她是有道理的。”

继续阅读:63.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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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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