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程随虽是虚弱无比,却字字句句不输狠劲,迦叶捻着佛珠叹了一口气,程随扯了扯唇角,就疼的直抽抽,却硬是咬牙把痛哼咽了下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程随是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可还是在人群中张望了一眼,没寻到那个飘然若仙地身影,才彻底低下了头,打定主意不再说一句话。
曲向阳见迦叶不理他,又出声提醒,“小佛可是在想程随的去留?”
迦叶道:“虚妄本是佛门弟子,贫僧欲将虚妄带回西天,在净水菩提洗尽他的魔气,也好对诸位施主有个交代。”
迦叶的话令很多人不满意,聚众商量了一会儿便推举能说的上话的左云站了出来。
左云正拉着左尚飞的衣袖装鹌鹑,突然被众人推了出来,低着脑袋瑟瑟发抖,不知该如何应对。
左尚飞有些愧疚地扫了程随一眼,便挨着左云一起抖,活脱脱像一对儿被吓坏了的兔子。
曲向阳便堆起满脸的褶子,道:“左老弟啊,无渊派不在,除了阳老哥,就数你能说的上话来了,来,你给咱们大家伙评评理。”
左云一听点到了自己的名字,浑身就是一抖,随即就僵直地像块木头,动都不敢动。
曲向阳怒拂衣袖,愤恨其不争,“左老弟,怎的就在小事跟前逞英雄,大事儿就不敢吭声了?心里有什么想法,你且大胆地说出来,自有我们为你做主。”
曲向阳的保证一出,附和声便是此起彼伏。
左云畏畏缩缩地瞅了曲向阳一眼,道:“那,那我便说了?”
曲向阳的眉尾挑了挑,面上还是维持着刚才的模样,“你且说罢。”
左云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声音却细小的像蚊子一般,“曲阳家主您,有点强人所难。”
左云的声音虽小,可稍微有点内力的人都是听的清清楚楚的,曲向阳一下子就变了脸色,恨声道:“你就不想长生吗?”
话刚一出口,曲向阳就感觉白问了,铁青着一张脸,恨不得将眼前这个鹌鹑千刀万剐一下。
左云的话锋突然一转,又道:“可这西天的叛徒,是各方豪杰一起抓回来的,问西天索要些好处也未尝不可。”
左云的话两方都不得罪,曲向阳心里暗骂了一句老鹌鹑,脸上却是笑的真诚,“左老弟说的有理,有理啊。”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迦叶便是笑着道:“长生本就就是圣子虚妄编造,常人唯有仔细修炼,大道方成。但诸位施主于我西天出力,西天理应聊表心意感谢一二。只不过,西天鄙薄,只有春日莲池圣水为施主洗精伐髓,还望众位施主莫嫌弃。”
迦叶的话一出口,便遭到了自家师弟的反驳,“师兄,佛门之地怎可沾染凡人污秽,这样不可。”
迦叶却道:“众生本就平等,何来凡人污秽?”
伽罗还想说什么,被迦叶先一步封住了口,“伽罗你魔障了。”
伽罗的脸色有些难看,还是有眼色的没有再开口,见那伽罗面色无虞红润有加,哪里是入了魔的派头。
“既如此,西天便不打扰众人品茶论道,先行带圣子离开了。”
众人皆没有异议,唯有一直默不作声像个木头似的阳阙问道:“回去,会怎样?”
伽罗上前一步,道:“当然是投入净水池中,以超度石台县无辜丧命的十万亡魂。”
阳阙素日平静无波的脸上有了阵犹豫纠结,他从圣贤庄一众弟子中出来,脚步一瘸一拐,说不出的别扭,哪有往日的清隽风姿,不过面上依然冰冷严肃,不丢一丝派头。
“你可做过?”
听见阳阙问自己,程随也没有抬头,西天庇佑之下,岑远屠尽石台县,却偏偏要说是为了自己,而西天,怎可能不知屠县的到底是何人。
一张从自己入世就织成的网,环环相扣,自己身在局中,一直心存怀疑,却始终看不透。
程随咬着牙根,恨不得将当时懵然无知的自己捅死在轮回之初,果然甜蜜话便是穿肠毒,越甜腻害人越深。
可事到如今,就算是已经看破了局又有何用。
程随舔了舔干涩的唇角,嗓子嘶哑地已经不像是自己,“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有何话要说?”
程随抬头看向阳阙,良久,才开口道:“帮我问岑远,无渊地下埋着的千金醉,是真是假?”
阳阙颔首,答应了程随,却猛然抬起双手抓住了附着梵音的绳索,皮肉烧焦的声音刺的程随耳朵有些疼。
“阳阙,你他娘的干什么玩意儿?松开!”
别说程随没有料到阳阙会来这么一出,在座的众人更是不能料到,能阻止时,已经是晚了。
阳阙割破了自己的手腕,以血做引,一寸一寸融化侵蚀绳索上面的梵音。
“阳阙,你住手!程随十恶不赦,你难道要不顾我圣贤庄千年清誉,甘愿助纣为虐吗?”
阳明子气的一点风度也无,下巴上的胡子随着胸膛的起伏颤个不停。
阳阙的目光决然,献祭一旦开始,便停不下来,即使停下来了,也是元气大伤,形同废人,金丹如同虚设。
程随却是突然笑了,“阳阙,你以为这样我便会放过圣贤?你随爷告诉你,不可能。这一世我死了,便是下一世,下下一世,只要你随爷还能入轮回,便会如跗骨之蛆,生生啃烂你们圣贤的血肉,吸尽西天的骨血。”
阳阙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竟无人能看穿他经历的痛楚。
只有程随与他感同身受,梵音剥离一分,阳阙的精血便顺着绳索渗入他的皮肉一分,就跟着阳阙痛上一分。
血肉融合间,不断修补破损的经脉肌肤,又是要痛上几分,却是让人痛的畅快淋漓。
阳阙道:“活着。”
阳阙的话一向很少,生死关头,也不愿多说几句。
程随动弹不得,不能将阳阙踹开,被动地接受这份情谊。
一口温热的鲜血吐在了程随的脸上,一柄长剑从阳阙的心口插过,伴随着阳明子没有形象的嘶吼,“曲阳老儿,你竟敢伤我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