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指着西天露出一口黄牙，嗤笑道：“假佛。”
又指着火架上的程随道：“真神。”面向人群时又道：“众妖。”
和尚说罢，就开始哈哈大笑了起来，“世人皆愚昧，拿假佛作真神，以天神充妖怪，奇哉妙哉让人可乐哉。”
程随表情依然平静，道：“老人家，世人心浑浊，常人看不清。”
和尚却疯了一样大笑，笑出了眼泪，“对对对！瞎子！瞎子！都是瞎子哈哈哈！”
被一个赖和尚这样嘲讽，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再看西天，还是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孔，好似从来不会受外物影响。
却是默认着赖和尚被一群人暴打一顿，扔出了城，说了一声“阿弥陀佛。”
“迦叶大师，我们已将妖异困住，可要烧死他？”
迦叶双手合十，给了一个慈悲的目光，却转身对上程随，问道：“缘何为妖？”
程随笑的平静，“世人口中被作妖。”
迦叶便道：“世间不容你。”
程随笑了笑，摇摇头，“是世间妖魔不容我。”
“施主为何如此冥顽？”随着迦叶的一声长叹，信徒手中的火把便一一飞向程随脚下的木柴。
滚滚大火眼见着就要将程随吞没，却突然天降大雨，将烈火顷刻覆灭。
程随从浓烟中走出时，更是坐实了妖孽的名分，却无人再敢捆缚他。
他被西天困在破庙，吃食皆有西天之人亲手递送，这一关，就是一年的时间。
迦叶也时常来看他，坐在蒲团之上，道：“石台已整整一年滴雨未见。”
程随也跟着望向屋外，从上次的大雨过后，他也许久未见雨了，破庙之外从人影绰约，到空无一人。
天灾伴随着瘟疫，进了石台县。
迦叶问他，“可愿割肉救人？”
程随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没说愿意，也没说自己不愿意，迦叶叹道：“妖异祸乱，施主你为妖，便需以妖身灭灾。”
他没有说话，却默认了每日割肉放血，作为药引，为曾经打杀自己的人，做药引。
等瘟疫过后，程随血液皮肉也快消磨殆尽，整个人就如一团骨架，他也终于被放出破庙。
只不过，他一现身世外，就有人指着他惊恐大叫，“妖，妖怪出来了！有妖怪！”
程随冷冷的看着石台县众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喝过他的血，食过他的肉，如今却满目仇恨，恨不得将他就地打死。
这些人也的确这样做了，程随却是流不出血了，血早已经被西天的人抽光，躯体也早已只剩骨架。
那颗心脏，依旧顽强地跳动着，程随在乱棍之下，却依然笑着道：“我为妖？昔日瘟疫之时，你们食我骨肉，饮我鲜血，仔细想一想，谁才是妖！”
程随眼里的轻蔑扎进了这些人的心里，更是激怒了他们，他们忍受不了被一个他们是作为妖怪的人轻视他们。
看着激愤的人群，里面，有曾经给过他包子的少女，也有要喂他吃药的少年。
大人的心坏了，小孩子的心还好着，他便舍了自己的血肉救了，可如今，小孩子长大了，心也跟着坏了。
程随却想着，若是让他回到那一日和迦叶的谈话后，他依然，会选择救这么些人，只是因为他们曾经给过自己馒头。
他的命很硬，如今状态下都没有被打死，他被石台县的人囚禁了起来，依然是那个破庙，那尊佛像，依旧宝相庄严，慈悲地看着众人。
每天都有人过来喂食，然后割肉放血，后来血实在是流不出来了，便在程随的手腕下，放一个瓷盆，血液一滴一滴地在盆中汇聚。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重见天日的时候，却是因为另一个城主对石台县的围攻。
天灾到处肆虐，程随的血肉被石台县的众人卖出了天价，可人的血肉毕竟有限，以至于石台县治疗瘟疫的丹药供不应求，胆子大的便开始高价售卖假药。
终于引来了祸事，魔教庇护下的堕城也受到了波及，因为食了石台县的假药，导致堕城城主唯一的儿子身死，堕城城主悲愤至极，誓要杀光石台县众人。
一群人商议了一下，便将程随当做替罪羊踢了出去。
堕城城主在马背上似笑非笑的看着程随，“他们制药用的药引子，用的你的血肉？”
程随并没有说话，堕城城主却大笑了起来，递给程随了一把刀，“杀光他们，我便放你离开。”
刀拿在手上，传递过来的是一份奇异的力量，他如今的力气，拿个稻草都觉得废力，可是握着冰凉沉重的弯刀，手上却异常沉稳。
程随将弯刀置于眼前，看着石台县众人在自己脚下匍匐跪拜，感觉很陌生，又像是非常熟悉一般。
他在人群中指着一个少年，那少年眉眼之间已经有了风霜，见程随指向自己，哆嗦成了一团。
程随道：“我刚来石台县，你曾赠我一件衣物。”紧接着，他的手指又在人群中移动，指着一个豆蔻的少女，“我发热时，你曾赠我药草。”
一桩桩，一件件，程随清楚地记着每一个人对他做的事情，好的坏的，堕城城主鼓励地看着他，用近似于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诱惑，“拿起你手中的刀，杀光他们，杀光他们，你所受的侮辱就全部可以烟消云散了。”
程随受了声音的蛊惑，举起弯刀，堕城城主投给他肯定的目光，“对，好孩子，但你可以做的更好，只要将弯刀挥下去，他们将匍匐在你的脚边忏悔。”
那声音实在是太具有蛊惑性了，一时间，程随的耳边充斥着都是堕城城主的声音，连脚下众人的哭嚎声都听不到。
弯刀举过头顶，程随冷笑着说道：“你们不是一向视西天为神佛，如今你们遭此大难，你们的神佛去了哪里？”
程随的质问就像是一快大石，重重地落在了人群中，激起了波涛大浪。
他就冷眼看着，曾经将西天夸的天下有地下无的人话锋一转，句句都是骂娘的骂着西天，然后各各讨好夸赞他。
“西天就是一群狗肚子爬出来的，你才是神，那老和尚说的没错，你才是神！”
这话一出，立刻就有人附和，“对对对，西天都是些杂碎！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放着真神不供奉，被狗屎蒙了眼睛去供奉假佛！”
“对啊，是我们的错，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你的血肉我们本来不想吃的，是西天，是西天的人逼着我们的，他们都是畜生，一群吃人的畜生啊……”
程随放生大笑起来，却重重地垂了下来，他的手上终于没了力气，使得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我不是神，西天不是佛，你们，枉为人。我用血肉将你们救活，却不想杀你们。”
堕城城主好像被程随的反应激怒了，单手就举起了骨架状的程随，冷笑着道：“圣人？想不到你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娃娃，还想做圣人？今天，我就让你成圣个够！”
说着，便将程随的身子抛在了跪着的人群里面，哭嚎声戛然而止，各各都看着堕城城主。
堕城城主眼含轻蔑，“想活着吗？”
不知道问石台县的人，还是问程随，“想！我们想活！求求您放过我们！”
“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