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善继位时,临王尚且在世。群臣们推举时,用的乃是“兄终弟及”的祖训,依着小宗入大宗的规矩,他们本想让楚怀善当时便认世宗皇帝为皇考,但是因为临王的反对,只能一拖再拖。而如今临王已逝,所以在为临王则定谥号时,礼部也把这一项提上了日程。
不料楚怀善在临王去世七天的朝会上却突然宣布,要将临王称为“皇考临皇帝”,先临王妃为“母章圣皇太后。”。
朝臣一片哗然,首当其冲的便是礼部尚书胡辙:“请陛下收回成命,此命有违理制。陛下由小宗入大宗,应尊奉正统,尊世宗为皇考,尊临王为皇叔考。”
楚怀善道:“父母怎可轻易更换?再说朕乃继承皇统,而非继承皇嗣,又何须尊世宗为皇考。”
许原亦道:“过往小宗入大宗也并非没有先例,而汉哀帝等人乃是自幼过继,预立为嗣,而后登基。陛下则是在世宗皇帝驾崩后才登基,且以‘兄终弟及’为名,确实应称临王为皇考。”
群臣吵吵嚷嚷一上午也未得出决断,楚怀善的圣旨也没办法真的颁下去,因为太后不在。
刘太后在与临王的斗争中耗费太多心力,临王一死,她松了口气,也就病了所以今日未能垂帘听政。
还未下朝,早有耳目将楚怀善在朝堂上的一举一动告诉了她,且隔一刻钟送来新的奏报。
刘太后听着奏报,忍不住笑了,只是眼底一丝笑意都没有,她靠着软枕:“林尚宫你看,现在的孩子就是着急。”
她一旁的妇人看起来有五十余岁,一口牙几乎掉的精光:“是啊,不过我想下了朝他很快就来找您了。”
刘太后笑道:“他现在不恨哀家就算好的。”
楚怀善一下朝果然就往慈宁殿来了。刘太后想晾着他,便让人推说身体不适。
楚怀善也并不离开,在雨中撑着伞等着。冬日的雨水更加刺骨,虽然他淋不到雨,但寒气还是直往筋骨里钻。而楚怀善在寒风中一动不动,大有不见到太后不走的势头。
楚怀瑾身着盘龙纹广袖蓝衣,撑着一把水墨油纸伞从甬道缓缓走过来。
“见过陛下。”他过行简礼,隔着雨幕与楚怀善对视。
楚怀善抬眼看他:“今日朝上怎么未见端王?”
“今日是母后诞辰,我去仁明殿为她上了一柱香。”
楚怀善自嘲一笑:“朕当真很羡慕你,你可以去给苏皇后上柱香,而我的母亲连太庙也进不去。不过想必端王已经有所耳闻,朕想称临王为皇考,称我母亲为母太后,如此便可入得太庙了,不知端王意下如何?”
“臣猜想群臣一定以礼法来劝陛下收回成命。”
“不错,那你呢,朕更想知道你的想法是什么。”
“礼要适应时变,要缘人情, 若既不依据时,又不顺人情,就是非礼,也无所谓礼。”
这个答案让楚怀善一惊,只是面上依然淡淡的,他道:“不愧是你,快到晌午了,一起用午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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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礼仪之争一下朝便四散传开,下午时分元央去茶楼喝个茶就听完了第一辩的全集,不过她想这第一回合的斗争还长着。
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在楚怀瑾面前露了馅,她直接说国丧要延期,可是这得在临王是皇帝的情况下,可问题是她又怎么知道临王要做皇帝。
她当时说了什么,好像是最好不要。现在她极想回去看看自己脑子是不是装了水。
元央从茶楼先生的话语中听出许原是站在楚怀善这一方的,又瞧见楼下一闪而过的昭卫。临王去世,朝内朝外政治势力都要洗牌,许原这一站队,直接让本来失衡的双方势力恢复了平衡。
她揣着心事回到府中,叶氏因临王突然过世而惴惴不安,这几天日日在祠堂念经,也省的见面。
“少爷,老爷叫您去书房。”一个昭卫寻到她传话,元央觉得最近院中的昭卫愈发多了些。
她跟着那昭卫进了书房,许原果然已经等着了。
他桌子上放着一沓折子,他正端坐着批阅,只是面色过淡。不知为何,元央突然就想到尹钰,他和许原总是给人一种格外孤寂之感,即使深陷泥潭,也一副见过任何风浪的模样,就好像比别人多活了几十年,可是这种沧桑感又同中年人有大区别。
“来了。”许原抬头道,“坐那边吧。”
那边正是一个矮榻,其上一方小桌上正摆着一副残局。
许原与她对案而坐,似是随口问道:“会下吗?”
元央本想说不会,可看着那残局莫名熟悉,潜意识里竟然知道该走哪一步。她心中暗喜,难道是外面的人发现她太菜所以给她增加技能吗?
她按着心中所想走了一步,抬头想看许原的反应,却正对上他黑色的双眸,那双眸子里印着她的倒影,里面有太多复杂的情感,她觉得自己更看不懂这个人了。
“下得很好。”他如此说。
两人这局棋一直下到太阳落山,在拒绝了多次可以悔棋邀请后,元央惨败。
许原说:“你不像是会遵守规矩的人。”
元央扶着额头笑道:“和你这个老古板玩肯定要守规矩,不然你会黑脸的。”
许原闻言,眼神更加温柔:“那你和谁玩会不守规矩?”
元央想了想:“陛下吧,我喜欢看他炸毛的样子。”话是如此说,她心里想的却是楚怀瑾,如果是楚怀瑾一定会先让她一步,之后等着机会再讨回来,然后再说一句“你先犯规的”。
许原不置可否,转了个话题:“该吃晚饭了。”
“哦,那我陪你吃?”元央本来起身想走,可面对许原孤寡老人的眼神,想了想还是一起。
“好。”
这一顿饭吃的很是愉快,关键全是元央喜爱吃的。她其实很少表露自己的喜欢与不喜欢,能恰好遇到完全合自己口味的一桌菜很不容易。连带着对许原的好感度也蹭蹭上涨。
“好吃吗?”
元央笑着说:“甚好。”
许原又问:“愿意和我说说这一路的事情吗?”
元央也想和许原说说许家的处境,便答应了。
两人复又回到书房,将一路上发生的事细细与许原说了,除却了她的梦境还有楚怀瑾对她的照料以及她曾经暗杀楚怀瑾的事情。
“我去帮楚怀瑾杀刺客会不会让小皇帝对你有所猜忌。你养的孙女不仅会功夫,还去帮对家。”元央说这话时很是心虚。
许原泯了一口茶,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都会帮我收拾烂摊子?”元央试探道。
“对。”
元央不解:“凭什么?”
“凭我们都是许家人,荣辱与共,休戚一体。”许原说这话时颇有种信誓旦旦的感觉。
元央直觉这不是理由,可又找不出什么其他缘由了。
她决定问出心中最大的疑惑:“那你到底是太后的人,还是皇帝的人,亦或者……是端王的人。”
许原听到这问题,面容有一瞬间的悲戚,脱口而出道:“我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人,我是皇后的人。”仿佛那一瞬间的犹豫只是元央的错觉一般。
元央闻言惊得瞪圆了眼睛,与许原对视了一眼,她迅速思索了一下小皇帝的皇后是谁,然后未果。
许晚秋在她脑子里说:“是刘太后娘家的侄女刘皇后。”
元央的表情一瞬间有点僵硬,帮侄女不帮太后,这是什么逻辑?刘皇后又自己的势力吗?
她更想不明白了,那他为何要帮小皇帝承认自己的亲生父母呢?
许原看着她微微促起的剑眉,解释道:“想不明白吗?抛开我的立场说,你不觉得小皇帝太可怜了吗?如果我也不支持他,朝堂上连讨论都不会讨论,直接就会否定。以后这朝堂尊的可就不是皇帝了。”
“你的思维最近被影响了,有时候要跳出党争来看事情。很多事情里其实没有那么多阴谋算计,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步步为营,有时候你看到的结果就已经是目的。”
“不管我做什么,我所求的一直都是安稳安全,不只是对许家,还是秦国,亦或者是这个世界。”
许原说话的时候语速略慢,元央知道这些当官的人说一句话总是瞻前顾后,所以说的慢吞吞的。
可是不知为何,他就是有种魅力让人愿意把这些话听完,还觉得很有道理。
元央托着腮叹道:“你真是个复杂的人。”
许原轻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只要是人都很复杂。你刚刚同我说的云娘,魏辛,魏无他们不也复杂吗?不同的只是人生阅历罢了。”
元央觉得自己不能再和许原说话了,这人有传销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