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女子就不能教书育人,弘扬正气?”
“这世上,有男子教男子,女子教女子,男子教女子的,就是没有听说过女子教男子的。自古以来,可就没这个规矩。”
“为何女子不能教男子?自古便没有的规矩,难道就一定是错的吗?既然如此,我便要做这第一个开山之人!”
“女子天生柔弱,出来读书识字抛头露面已是如今恩赐。如何能教出明大义成大事的男子汉?”
“穆司珏,按照你的说法,你的母亲天生柔弱,怎么就生出你这样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温如霜,你!”
周雁从梦中惊醒时,天已经大亮。
房间里空无一人,贺元岁和简寒枝不知去了哪里。她回想着刚刚脑海中出现的声音,温如霜,那个女人的声音,容貌,这些年不管她如何忘都忘不掉。她不禁捂住了心口,希望能让心跳得慢一些,不至于连气都喘不上。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你在复仇吗?可我没有杀你,我只是个旁观者,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个旁观者……
她这样想着,抬起自己的胳膊,发现上面的红痕愈发明显了,而且腐烂的皮肉已经变黑,一动便痒得仿佛千万只虫子在上面爬。
“啊!”周雁痛苦地嚎叫起来,“我不要死!”她整个人从床上翻下去,想要寻求连绝盈的帮助,却因为惊吓过度,无法站直,硬生生摔了一跤。
“周姑娘,你醒了?”贺元岁端着两碗粥推开门,看着摔在地上的周雁,似乎并不意外,“喝粥吗?”
周雁爬起来把胳膊展示到元岁面前:“贺姑娘,你看……”
元岁故作惊讶地捂住了嘴:“这么严重了啊?”
周雁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如果你们找不到给我下咒的那个人,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她看着坐下喝粥的元岁,绝望道:“贺姑娘,怎么办……你们真的有把握,我的咒是你们那日见到的妖怪所下的吗?”
贺元岁舀起一勺热乎乎的白粥,又慢慢吃了一小口,思考了半晌才说道:“这个倒真没有把握。我们也没有把握能打赢那个妖怪。今天晚上虽说计划夜探,到时候都不一定能找到那只妖怪。至于她和你们这些人有什么关系呢,更是一头雾水。”
喝下几口粥,她又抬头笑道:“不过你放心,昨天连绝盈已经教育过我了。捉妖师不该那么咄咄逼人,你不想说的事,我不会逼你说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周雁想着昨晚贺元岁逼问她时的情景,那时候,差一点,当年那件事就脱口而出了。不过现在看来,说与不说好像没有什么区别了。她的胳膊上,腐肉都变黑了,而且红痕一路向上,隐隐出现了图案,就像穆司珏的身上的那个一样,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惨死。与其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还不如让捉妖师们知晓真相,说不定还能让他们早点解决那只妖怪。
而且,她心里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不是有人在替温如霜报仇?捉妖师口中的那个妖怪,那间幻境客栈,那个莫名其妙的婚礼,和温如霜又有什么关系?
贺元岁喝了半天白粥,觉得刚刚没有向小二要一碟咸菜真是失策。早知道跟秦怀璧上街吃面去了,香喷喷的红焖排骨,配上一碗香喷喷的面条,吃完了再回来应付周雁也来得及。秦怀璧那家伙重色轻友的很,只知道叫上寒枝。
连绝盈一大早就去了官府找白大人,说是想问问昨晚他灵堂审案的情况。白问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若真牵扯到妖物,他怕是也说不出什么来。但连绝盈这个人,要他放过线索中的一丝一毫,简直跟要他的命一样。她便没有劝阻,乖乖听他的话留下来吃早饭。
说到白问渠,贺元岁眼珠转了一圈,问周雁道:“这穆夫人和白大人,听说也是你们当年的同窗啊。里头究竟有什么故事?我看他们两个,一碰面就跟仇人相见似的。不对,是穆夫人像看见了仇人,白大人像看见了债主。”
周雁没料到元岁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这段故事,她当年也只是听说过一些,对于事实究竟如何,她并不十分了解,只得含糊其辞道:“不过就是一段无疾而终的儿女私情罢了。当年,越倚云是书院中唯一会法术的,一柄轻剑一身紫衣,白天读书晚上除妖,娇俏又明艳。”
周雁想到当年那个潇洒漂亮的越倚云,语气中也不禁有了几分惋惜,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原本,她来这里是为了赴上一辈结下的和穆家独子穆司珏的婚约。穆司珏对这桩婚事倒没什么意见,因为他觉得男女之情毫无意义,娶妻只是为了传宗接代。
后来,越倚云喜欢上了才高八斗却出身微寒的白问渠,白问渠原本很不喜欢这样喊打喊杀的女子,后来竟也渐渐被她打动。但二人本就不是一路人,越倚云想行走江湖,白问渠想入官场,最终不欢而散。
再后来,白问渠进京赶考,派人从京城传话,让越倚云早些嫁人,不必等他,还说什么厌恶血里带风的生活,只想过安生日子。于是,越倚云半年后就嫁给了穆司珏。今年年初,白问渠因为调职,恰好又成了我们这里的知府,真是造化弄人。”
贺元岁喝下最后一口粥,把碗轻轻放到桌上:“听起来真是一段孽缘。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更何况还要付出感情。用情越深,伤得越重。”
接着,她示意周雁道:“周姑娘,你也快吃吧。搞不好就没下顿了呢。”
周雁听了更加大惊失色。
贺元岁这才笑道:“跟你开玩笑呢!来来来,快吃快吃,不然该凉了。说不定,我们晚上就直捣黄龙,一鼓作气收拾了那个妖怪呢,你别害怕。”
那也有可能,在你们收拾她之前,我就死了啊。周雁这样想着,她看着自己的胳膊,伤口处越来越痒,她拿碗的手颤抖着,心中无数个场景摇晃着闪烁着,当年一幕幕重现在眼前,所有藏在心里的字一个一个蹦出来。
啪。
是勺子掉到地上的声音。
“贺姑娘,我是要死的人。就全告诉你吧,”周雁终于憋不住了,“穆司珏和郑亭亭当年害死了我们另一位名叫温如霜的同窗,而且,他们送温如霜和另一个男人冥婚了。”
贺元岁眼皮跳了一下,缓缓开口道:“居然还有这种事?”
“温如霜是镇上温氏棺材铺的小女儿,是书院中最聪明最离经叛道的女学生,曾扬言说要成为第一位教男人读书的女夫子。穆司珏很是讨厌她,常常与她争吵。郑亭亭则是处处模仿温如霜,从行为举止,穿衣打扮到为人处世。我原本以为她是崇拜温如霜,后来才知道她是心中嫉妒,甚至希望取而代之。”
贺元岁问:“所以,郑亭亭后来成了女夫子,也是为了模仿温如霜?”
周雁道:“我想,是这样。”
“那他们就这么恨她,恨到要害死她?”
“贺姑娘,不知你是否还记得,穆司珏前几天得到的这个官职,是谁在里头牵了线?”周雁又问道。
“户部尚书,孙家?”贺元岁回忆道,“莫非,冥婚是指和……”
周雁又继续说道:“那时,孙家长子与穆司珏交好,来至诚书院旁听,不料对温如霜一见钟情。温如霜并不喜欢他,孙少爷却依然对她死缠烂打,还处处散播流言说他和温如霜两情相悦。后来,孙少爷患上重病,临死前最后一个愿望是让温如霜和他的牌位拜堂。温如霜自然不会同意。孙少爷死后,穆司珏和如霜争吵时失手将她从楼上推了下去。为了讨好孙家,他联合郑亭亭做出她是为了孙少爷而殉情的假象,甚至骗过了温家的人。最后,如霜的尸体被送去孙家冥婚,还埋在了孙家的祖坟里。”
贺元岁皱眉道:“既然穆司珏骗过了那么多人,你又怎么会这么清楚?”
周雁道:“因为当时我是温如霜最好的两个闺中密友之一。而且。”
她停顿了一会儿,闭上了眼睛:“他杀死如霜的时候,被我看到了。他们威胁我,要我不要说出去。我同意了,还被迫在大庭广众之下作伪证,作为如霜的好友之一,承认如霜和孙少爷两情相悦,情比金坚。”
贺元岁又问道:“既然是两个好友之一,那么另一个好友呢?她知不知道?”
“我不清楚,馆芸与如霜交好,我与如霜是熟识,但我与馆芸却没有什么交往。而且,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馆芸了。如霜死后,她也很少来书院。后来,我们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提到馆芸,周雁不得不又把自己的思绪扯回她对馆芸的疑问。这个其貌不扬,来历不明,不知所踪的女人,如今究竟在何处呢?
棺材铺的温如霜,冥婚,馆芸,棺材妖老板娘……贺元岁心中已有了眉目,朝周雁笑道:“多谢你了,周姑娘,能把这些都说出来,真是不容易啊。”
周雁叹了口气道:“我快要死了,留着这些话也没什么用。我还以为,贺姑娘你会说我恶毒。”
贺元岁笑道:“你确实恶毒。看到好友遭遇这样的事,你居然忍心让她和她厌恶的男人冥婚,她会死不瞑目的吧。”
“穆司珏家大业大,我怎么可能斗得过他?”周雁似乎想反唇相讥,但又实在找不出自己的道理,便讷讷道:“不是吗?”
贺元岁道:“既然是朋友,那当然是千方百计证明她的清白,怎么能让她背负污名而死呢?如果是我,就算是使出几千几百种方法,也不会让她葬进孙家祖坟的!”
周雁道:“随便你怎么说,我是要死的人。到了阴间,我再偿还我的罪孽。”
贺元岁突然笑了出来,她捏住周雁的手腕用手帕仔细擦了一下,笑道:“你暂时还死不了。”
周雁看着手帕上一块黑一块红,而自己胳膊上的红痕变浅,腐肉也没有变黑,与昨天的症状没有什么两样,一点也没有严重的迹象。
“你胳膊上的,是我趁你睡着的时候画上去的。我又向寒枝要了些会让人浑身发痒的药粉,”元岁把她的手腕放下来,“真没想到,周姑娘你这么不经吓啊。”
周雁的脸上浮起了怒色,她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被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给耍了,还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贺元岁没有像昨天一样逼问,却选择了忽悠的方式,把她骗得团团转。
贺元岁端着自己吃干净的碗起身走了出去,末了,她开口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们会替你解咒的。你要好好活着,在阳间赎清你的罪孽。”
周雁一句话也说不出。
出了门,只见连绝盈倚在墙边,颇有深意地看着她。
贺元岁一个激灵,差点把碗摔出去:“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连绝盈道:“白大人那里实在看不出什么新的线索,便想回来问问周姑娘。没想到,却意外听到了她说的故事。还看到了一个骗子,正煞有其事地在唬人。”
贺元岁义正言辞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严刑逼供,所以改用了以柔克刚。”
她心中有些忐忑,毕竟,连绝盈这种大方坦荡的人看起来也不会喜欢用忽悠的方式来得到真相。
“既然她承认了,”连绝盈拍拍她的脑袋,“偶尔耍点小手段,也挺好的。”
贺元岁惊讶地抬起头。
连绝盈道:“不是骗子行得通,是你……”
他自知失言,转移话题道:“看来,馆芸或许就是我们那日见到的老板娘。”
贺元岁直直地看着他,这才回过神来点头道:“没错,而且我认为她的原型是温氏棺材铺的棺材。”
连绝盈一愣道:“你说她是棺材幻化而成的?”
贺元岁掰着手指:“你想,温如霜家中是开棺材铺的,那日我们看到的客栈中的房间也是由棺材幻化而成,而馆芸作为温如霜的挚友,在事发之后到现在至今不知所踪。那么我有理由怀疑,馆芸就是棺材妖,是为了温如霜报仇而策划的这一切。她把穆司珏和郑亭亭抓过去弄死,接下来为他们举行冥婚,第二天散布消息说他们殉情。让他们不明不白饱受流言蜚语地死去,尝尝温如霜当年受到的一切痛苦。”
连绝盈道:“馆芸之所以现在才出手,是因为穆司珏即将上京就任,她想要让他在达成所愿之前感受失去一切的绝望?还是说,她的道行当年还太浅,修炼到如今,才足够拥有报仇的条件?”
“她布下的幻境,连我都能破除,可见不是什么大妖。只是有一点还是让人想不通,”贺元岁双手抱臂,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那个咒,究竟是什么?不知是不是寒枝说很眼熟的缘故,我现在看着也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连绝盈道:“或许,今晚我们就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