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明(一)
四个锤子兔2020-02-12 13:014,378

  比武大会第一天结束,夜幕笼罩的和山之上有人欢喜有人愁。贺元岁拍了拍青要派两位胜出师弟的肩,仿佛自己是看透世事的老人家而不是十八岁少女:“今天很不错,明天你们打不赢没关系,千万别硬撑。”

  一位师弟垂头丧气道:“师姐,我们手气太差,抽中了明天第一场和长天派的比。长天弟子个个这么厉害,这次又是他们主办的大会,论本事论地盘,我们一定是打不赢他们的,就怕输得太难看。”

  远远走过来的贺夫人冷喝一声:“谁说一定打不赢?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我把背挺起来!我们青要弟子从不比别人差!”

  贺夫人出身很高,是捉妖四大门派之一——神峰派徐弥星掌门的亲姐姐,多年前和青要派掌门贺全情投意合,甘愿下嫁给贺全。二人先是收养了一个父母死于饥荒的孤女,那年恰逢新帝登基,那日又是大年初一,便给孤女取名为元岁,意在期盼新年越来越好。后来,贺夫人又生下了长子贺期年和小女儿贺期霁。多年来,夫妻二人愣是把青要派从默默无闻养成了小有名气,也算是一段佳话。

  贺夫人话锋一转,又鄙夷地看了贺元岁一眼:“元岁,你怎么连求如派最小的那个都打不过?”

  贺元岁立马满脸堆笑道:“母亲,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虎落平阳也不可能被犬欺,求如派弟子年纪再小他也是四大门派中……”

  “你就瞎掰吧。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莽撞,还是不听。你看看你弟弟妹妹,都没这么早就从台上下来。”贺夫人摇摇头嘟囔了几句,“果然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亲生的和抱养的就是有天壤之别。”

  贺元岁呵呵一笑,趁着贺夫人指导其他弟子的时候急忙溜走了。

  她看了一眼袖子里藏着的符。今晚,不出意外有鱼会上钩。只是这条鱼太大,她力气不够,需要另一个渔夫来帮她拉一把鱼竿。现在,就看那位素昧平生的渔夫会不会接受她的邀请了。

  每年的九月份到十月份,江湖中捉妖门派都会聚集起来参加比武大会。原本只是几个小门派之间关起门来切磋一下,顺便展示这一年都抓到了什么妖怪,小戏台上唱小戏,就图个乐呵。后来四大门派陆续参与进来,这场切磋活动就升级成了捉妖门派人尽皆知的比武大会了。相对的,小门小派手上的权力就少了,怎么比,在哪儿比,全都要听四大门派决定。若是小门派不愿意去,反倒成了异类。慢慢的,小门派的弟子在私下也会挖苦,这比武大会早就成了神峰,求如和长天弟子自娱自乐的戏台,他们技不如人,只好坐在下面仰望。

  四大门派中最独特的存月谷虽然地位极高,却只旁观,从不派弟子参加。存月谷地处南方浮玉山,恍若世外桃源,桃花源里开的是桃花,存月谷中盛产各式各样的珍稀药材。存月谷弟子只学医术不学剑术,别人杀妖救人,他们治病救人,遇事往往中立,即使遇到恩怨纷争,也是救人为首。虽说存月谷听起来很无聊,但弟子大多是美貌的医女,身着白衣仙气飘飘,即使只是坐在一旁观战,都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贺元岁环顾四周,周围很是嘈杂,聚集着不同门派的除妖师,年轻的,年长的,刚刚打赢了欢呼雀跃的,打输了不服气的,因为抽到的对手太强而恐惧的,也有因为对手太弱而不屑一顾的,她仿佛置身于一个热闹的市集,成千上万种声音夹杂着混合着,谈论着不同的话。但她知道,有个人已经盯上了她。这一感觉让她的背后一凉,她看着自己剑柄上的红色剑穗,摸了摸鬓角簪着的一朵小白花,做出一副强装镇定的表情,但她心中却因为忐忑而莫名激动起来。

  突然,她看到一个人在前方人群四处乱窜,尤其引人注目,那人蓝白衣,高马尾,额前还特地风骚地留出两缕头发。穿着简朴,一张小白脸却十分俊俏。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带着少年特有的活泼。

  “这位少侠,看一看我亲自做的收妖袋吧,坚固耐用冬暖夏凉,只要十五文……”

  “这位女侠,还在为御剑飞行时风吹乱发型而苦恼吗?这颗五十文的定风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镶嵌到剑上就能……”

  贺元岁心中觉得好笑,便走到那人面前大声道:“秦怀璧,今天卖出多少东西了?”

  秦怀璧被吓了一跳,猛的抬头发现是她,才缓下神来:“小贺,是你啊。我还以为是长天的人要赶我下山呢。”

  秦怀璧是游走在捉妖门派中的一个妙人。他原本只是游荡在赌坊酒楼的一个小混混,因为机缘巧合之下救了神峰掌门的独子徐清堪一命,而成了神峰派的弟子。但他天性放荡不羁,自然不受以古板严苛出名的神峰派的束缚,常常忤逆师长,被骂了千遍万遍也能说出自己的一套歪理,又爱沾花惹草,屡次被人看见和青楼女子纠缠不清。最后徐弥星掌门一怒之下,不顾儿子劝阻,亲自把他逐出神峰。其他门派忌惮神峰威名,也不敢收留他。好在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对各种武功法术都通晓一二,做个闯荡江湖助人为乐的捉妖师更是绰绰有余。他被逐出神峰后,一心想着自立门户,但苦于没钱也招不到人,只好自己动手做些小玩意,跑到例如比武大会这种人多的热闹地方兜售,希望能弄出点名堂来。

  贺元岁在秦怀璧身后包袱里看了一圈,疑问道:“你这些东西怎么卖这么便宜?怪不得长天要赶你下山,他们准觉得你卖了假货。”

  秦怀璧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这些东西本来就花不了我多少时间,卖太贵了我心里过不去。也就昨天给你那个符,真费了我不少心思。”

  他突然想到什么:“小贺,那个符我自己都没用过,要不你还我吧?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用这个太危险。你知道我给这个符取名叫什么吗?‘劈山’!一旦催动,搞不好就真的山崩地裂了。”

  贺元岁心想要的就是劈山的效果,但却笑道:“我又不是买来玩的,是关键时候自保用的。再说,我可给了你十五两雪花银,十五两啊,你得卖多少捆妖锁捉妖袋才能攒够!”

  说到钱,秦怀璧果然就蔫了:“你是不知道,在四大门派的夹缝里自立门户实在太不容易了。要不我拾掇拾掇去勾引那些有钱又没脑子的掌门千金算了。我看你妹妹就不错。”

  贺元岁一巴掌狠狠打在他背上道:“你还想打我妹妹的主意?她才刚满十五,你这个禽兽。”

  “嗐,这不是开玩笑嘛,”秦怀璧疼得连连摆手,“我才不敢动她。你舅舅当初亲自把我赶出神峰派,你爹娘每次见到我都跟见到鬼一样。我活得不耐烦了才去招惹你们家的人。算了,先不跟你说,赚钱要紧,不然一会儿碰到连绝盈就遭了。”

  贺元岁疑惑道:“连绝盈?是长天掌门的二儿子,那位美名远播的连绝盈吗?听说街上随手抓十个人,十个人里就没有说他不好的。怎么跟你结下仇的?”

  秦怀璧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小贺,你见过连绝盈没有?”

  贺元岁摇头:“从来没见过,怎么了?”

  “没有就好,以后最好也别见了。”秦怀璧嘟囔了几句,又恢复平常语气道:“两年前我被赶出神峰派,江湖上所有门派都不敢收留我。连绝盈当时力排众议,说我虽然劣迹斑斑但也没有罪无可恕。我若是愿意,可以到长天派修习。”

  “这不是很好吗?长天派多自由,不像神峰那么古板严格,也不像求如那么孤高自许。你不愿意?”

  “还不是我年轻气盛,”秦怀璧痛心疾首,“一心觉得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是在施舍我。当时我就一口回绝,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连绝盈这个人,把长天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听了这话就和我打了起来。从此以后,我们俩每次见面都要打,和他打,我又真的打不过,每次都要溜走,很没面子的。”

  “活该,谁让你不识好人心的。”贺元岁笑道,“不过这个连绝盈,要是真如传闻中那么正直,也是件好事。”

  “那我先走了。被你娘看到我们在一块,我也得遭殃。”秦怀璧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溜烟就跑到了另一堆人群里。

  深夜,众人都在长天派准备的客房中安置下来。贺元岁趁着妹妹熟睡,偷偷溜出门去,她挎着篮子,里面是她白天偷偷求人为她下山买的纸钱,白蜡烛和酒。又因为夜晚视力较差,她拿上了一盏纸糊的灯。借着灯微弱的光,她七拐八拐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面前,这是长天派弟子平常练功的如清洞。进洞后,先通过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之后就能看见十八个大小相同的密室。其中九间密室是空的,剩下九间密室中,每一间里都锁了一只原本穷凶极恶如今已经被驯化的妖怪,这是长天派多年前就拿来给弟子练功用的。

  贺元岁挎着篮子提着灯,在漆黑的山洞里不紧不慢地走着。

  走了一段路后,身后出现了第二个人的脚步声。脚步声很是沉稳,像是故意要让她知道一般。不是偷偷摸摸,而是肆无忌惮。

  又过了一会儿,肆无忌惮的脚步声消失了,一句话从她身后传来:“元岁,这么晚上哪儿去?”

  她屏气凝神,尽量让语气变得平静:“黎伯伯,您不也没睡?”

  她身后正是求如派掌门黎破岩,他平时是一副身着白袍仙风道骨的清冷模样,如今却露出狰狞的大笑:“哈哈哈,你这篮子里又是纸钱,又是酒,是要祭谁?还特地来这如清洞,我好像不记得你有亲朋好友是在这里去世的吧?”

  “黎伯伯这句话我就不爱听了。”贺元岁微笑着继续挪动脚步往前走,“在两年前的今天,在这里,我记得那时也是长天派主办的比武大会第一天,您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哦?原来真的是你啊。”黎破岩语气更加亲切,猛然间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这几次见你,你都不敢和我说话。今天,你见了我,居然吓得摔下了比武台。我记得,从前你是个胆大的姑娘。我就觉得很奇怪,究竟你为什么会这么怕我?”

  贺元岁心想,怕你,自然是让你起疑了。

  “后来,我又听说你托人下山买了纸钱和蜡烛,我就更奇怪了,这是祭死人的东西。可青要派除了两年前有个弟子失踪之外,根本没有人过世啊。当然,那个失踪的弟子的确是死了,的确是死在这里,但这件事全天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黎破岩的语气愈发兴奋,他似乎很享受这种猫抓老鼠的乐趣,这条羊肠小道走到尽头之后,贺元岁只是个弱女子,根本逃不出他的手心。

  “这么说,黎伯伯是承认杀了林烬了?”贺元岁笑容淡去,提到这个名字时,不由自主地颤抖了。

  “林烬?”黎破岩思索了一会儿,“我不记得那小子的名字了。”

  他又补充道:“不过我还记得他的脸,是个装模作样的小子,刚开始还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跟我说话。后来我的刀架在他脖子上,刀锋割开他的喉管,他就慢慢地哭了起来,哭的声音越来越大,果真还是个孩子,还不想死呢。但没办法,谁让他看到了不该看的,只能送他去死了。”

  黎破岩的话与贺元岁脑海中的记忆交汇在一起。

  十八间密室里最大的那间。

  黎破岩催动法阵用七七四十九个活人炼刀。

  黎破岩发现身后有人在偷看。

  越来越接近的脚步声,越来越接近的脚步声。

  十六岁的林烬抱了抱她然后义无反顾地走了出去。

  然后永远停留在了十六岁。

  一开始的桀骜不驯,临死时喉咙里发出来的凄惨哭声,他不想死的,他不该死的。

  当时她躲在密室,把头埋在膝盖上,眼睛却睁得极大。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必须报仇,黎破岩必须死在她手里。

  贺元岁看着即将走到头的羊肠小道,轻笑了一声:“黎伯伯,我是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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