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枝弱(一)
四个锤子兔2020-02-24 10:194,518

  喧闹的酒楼中,一桌人觥筹交错。他们个个身着锦衣华服,时而慷慨激昂时而礼让有加,谈话氛围热络又不失礼数。酒盏碰撞之下,笑声愈发响亮。

  “在至诚书院的那几年,真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了,能够认识各位同僚,能够在各位恩师的教育下成才。在下不甚感激。”一位瘦高男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边上的艳丽女子也为自己倒满了酒笑道:“是啊,当年和同学们吟诗作对,品读诗书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似的。我要敬院长一杯,要不是您这么开明,我们这些女学生怎么会有念书的机会呢?不如大家一起敬院长,也敬三年前在至诚书院潇洒自在的我们?”

  所有人都站起身端起酒杯。只是当中有几个人,笑容却实在有几分勉强。

  上座的白发老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欣慰地看着桌旁的所有人。他们是创办书院以来,最优秀的一批学生,如今都为自己谋到了好前程。

  唯一的缺点,恐怕就是当年的那个意外……不过都是意外了,只能说是天妒红颜,实在不是他们能够左右的。

  “对了,你们知道馆芸去哪儿了吗?我们离开书院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也没听说她嫁人的消息啊。”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议论纷纷。

  “馆芸是那个很不起眼的矮个胖姑娘吗?我都没印象了。”

  “对,不过她很少同我们讲话。她唯一的朋友就是……那个人。”

  提到那个人,桌上突然陷入了寂静。

  “馆芸,那孩子长什么样来着?”院长摸了摸胡子,沉思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院长,您回去看看书院里那副画不就知道了。您难道不记得了,入学的第一年,您请了一位画师,把我们每个人都画了进去。那位画师的水平特别高,把我们每个人都画的惟妙惟肖呢!”

  院长恍然大悟道:“年纪大了,这种事都快忘得差不多了。”

  当夜,喝的醉醺醺的院长回到书院翻开那年的画轴,只见上面的学生站在一棵柳树下,笑的灿烂无比。他在女学生中一个一个地寻找着,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馆芸的脸。他又数了数画中的人数,原本三十七个人的画像如今只剩下了三十六个。不可能啊,他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他收齐了三十七个学生的入学银两,带着三十七个学生到柳树下,再让画师开始画的。

  怎么会少了一个人?

  不死心的院长打开了边上的抽屉找到账本,想翻到三年前的账目。他翻着翻着,从书页中掉出一张给死人用的纸钱。

  院长不禁“啊”的叫了出来。他突然想到,刚刚在宴席上,那句“馆芸去哪儿了?”究竟是谁说的?那么陌生,那么空洞,似乎不是从桌上的人嘴里发出来的。

  窗外,一道白亮亮明晃晃的闪电伴随着惊雷大作,让他的酒醒了大半。

  天突然降大雨,贺元岁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发霉了,雨水从正面到反面冲一遍,又从反面到正面冲一遍。好不容易遇到一间客栈,她便头一个冲了进去。

  从长天到弱里,路途不算太远。但四个人即使连夜御剑赶路也是费了大半个月,再加上路上总会遇到些妖魔鬼怪,打斗的时间是免不了的。简寒枝医术不太行,用起秦怀璧那些旁门左道的法宝来倒是得心应手。秦怀璧也不急,一件一件借给她玩,让她挑几个喜欢的拿去随便用。久违的信心让她变开朗了许多,也不像一开始那么沉默寡言,学着跟大家说说笑笑了。每次秦怀璧收妖,她都会在一旁带着鼓励又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哪怕捉到的只是蚱蜢精老鼠精。秦怀璧先前见到姑娘时那副浪荡样子,在面对简寒枝时连三分都使不出来,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真诚,或许是第一次有姑娘这么把他当正人君子,一口一个“秦大哥”,叫的他有点飘飘然起来。为了报答,他也义正言辞地对简寒枝道:“我也相信你,总有一天你会成为很优秀的大夫的。”

  贺元岁仍是没有拿到秦怀璧的任何一件法宝,秦怀璧对“劈山”那晚的事耿耿于怀,说什么都不敢借她。连绝盈听了这话,反常地拍了拍秦怀璧的肩膀:“你做的很对。”

  她和连绝盈的交往倒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主要还是秦怀璧防贼一样的眼神,深怕她误入歧途,真是让人如坐针毡。就连简寒枝看着都觉得有些奇怪,偷偷问过她:“元岁,秦大哥是喜欢你吗?”

  吓得她连连摇头。

  简寒枝沉思了一会,又问道:“那他是喜欢连少侠吗?”

  吓得她从凳子上摔下来。

  除此之外,和连绝盈相处得还是挺好。可能还是因为他那张脸吧。

  比如半夜睡不着的时候出来散步,遇到他聊上两句。

  比如一方捉妖打累了的时候,另一方默契地跟在后面善后。

  她发现连绝盈有一点又很有“正派侠士”的那种味道——相比较法术,他更喜欢用剑术直接开打。长剑在他手中仿佛舞出花来,潇洒灵动又不失力度。或许这也是长天剑法的好处。他的剑叫“有限”,一个人除恶有限,扬善有限,但即使再有限,也要去做。她喜欢镶嵌在有限剑柄上的那块通透的玉石,又大又亮。

  他们在火堆旁一起聊过名字的由来。贺元岁说,自己是爹娘在过年的时候捡到的。那时候青要派刚刚成立不久,遇到的难处很多。这对夫妻便希望,新的一年顺顺利利,之后的每一年都能变得值得庆贺。

  连绝盈说道:“他们成功了,青要派已经越来越好。所以你弟弟妹妹名字的意思是期盼每一年,期盼晴天?”

  她连连点头道:“是啊,那连绝盈,为什么连掌门要给你取这个名字?绝盈,这两个字,太满了。就像这天上的满月一样,快要溢出来了。像连浅辙大侠的名字就很不错,平和中庸,进可攻退可守。”

  她又急忙补充道:“不是说这个名字不好,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有一种一定要抓住什么东西的感觉,和你这个人不太符合。倒是适合像我这么偏激的人。”

  连绝盈噗嗤一声笑出声,似乎觉得她的解释很有意思:“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无欲无求?就算是我,身边什么都不剩了,什么都抓不住,也会伤心的啊。”

  他又正色道:“我原本的名字是母亲取的,她在世的时候父亲就说过这名字不吉利,但还是依着她的意思来了。后来,母亲去世时我已经开始修习法术,父亲不喜欢我温吞的性格,认为男子就该杀伐果断,便给我改了这个名字。改了名字之后,确实果断了很多。”

  贺元岁看着烧得噼里啪啦的火堆,听着他轻松的语气,感慨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哪有改名字就能改性情这种事,还不是自己一点一点磨过来的。像连绝盈这样美名远播的名门少侠,也自小承受了丧母之痛,还被父亲强行改了名字,强迫做另一类人。她托腮道:“那你母亲为你取的名字是什么?我以后私底下就叫你这个名字吧?连绝盈少侠这个美名,也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你就是你,和你叫什么名字无关。”

  他有点惊讶,又很感动。这个名字他很喜欢,因为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东西了。只是父亲不喜欢,他便早早地抛弃了它。世人都听闻连绝盈少侠的大名,却鲜少有人知道他的这个名字。如今,面前有个圆脸绿衣服看着他的可爱姑娘说,她无所谓他是不是连绝盈少侠,她以后会叫他这个名字。虽然这个姑娘很奇怪,很极端,又喜欢骗人,但这也没什么不好。

  他便开口道:“好啊,之后你就叫我母亲给我的名字吧。”

  “她给我取的名字是连尽。父亲说尽字不好。可我觉得很好,是人生得意须尽欢的尽。”

  听到这个名字,贺元岁猛的抬头看着他。

  旁边正一脸欣慰看着简寒枝玩照妖镜的秦怀璧听了这话突然眼前一黑,看着面前的两人扶额道:“他大爷的,这是什么孽缘。”

  秦怀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之前和小贺说的那些醒世恒言都白说了。这两个人长得像也就算了,连名字都像!连尽,林烬,叫着叫着谁能不陷进去,更何况贺元岁这种自己开心就好不管别人死活的人。再说这两人怎么这么有缘分,说句大不敬的话,他都要怀疑连掌门或者连夫人年轻的时候犯了什么错误。

  “怎么了?贺姑娘觉得尽不好吗?”连绝盈忐忑地问道。他想到,贺元岁死去的那位师兄名字里有个烬,那个烬字也不太吉利,燃烧之后,化为灰烬。她听到烬伤心了,情有可原。

  贺元岁反应过来,笑道:“烬字很好啊,我喜欢烬,连尽少侠,你以后也叫我元岁吧。”

  我非常非常喜欢烬。

  连绝盈听了这话,感觉火堆里一簇一簇的火花绽开着,闪耀着,向他靠近,越来越温暖。

  她说尽很好,她喜欢尽。

  旁边玩照妖镜的简寒枝悄声问道:“秦大哥,他们说的是“天长地久有时尽”的那个尽吗?”

  秦怀璧疲劳地闭上了眼睛:“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了。”

  在之后的日子里,贺元岁想着,如果陪在她身边的是林烬,又会是怎样呢。她想着想着,时不时悄悄画上几笔,和林烬一起在夜空下散步,和林烬一起捉妖,和林烬一起烤火。她画完之后,又十分珍重地把画卷藏好。没有人知道她包袱里装着这些东西,就像没有人知道她脖子上的吊坠里,装的是林烬的小像。

  “各位客官,你们来得太晚,厨房里只剩下这些了。”一身粗布麻衣的小姑娘冷冷地说道,将一盘白切鸡和几个馒头搬上了桌。

  “哎,那你们客栈里还能烧热水吗?我们几个连夜赶路,刚刚撞上了大雨,衣服都湿透了。”秦怀璧将自己的袖子一拧,里面的水哗啦哗啦全涌了出来。

  小姑娘仍是冷冷的:“对不起,厨房屋顶漏水,柴全湿了,烧不着。不过给你们开的房间里有很多干布,可以让你们擦擦。”

  连绝盈看着客栈长长的楼梯道:“还有多的客房吗?我们四人挤一间实在太过狭窄,我们这里还有两位姑娘,换衣服的时候实在不方便。”

  刚刚从外面看到,这座客栈有四层楼。弱里这个地方虽然是中原富庶之地,但这么大一间客栈,也不太可能全部客满。

  小姑娘冷冰冰道:“你们江湖中人,还这么拘泥于这些小节。”

  秦怀璧指着连绝盈道:“小妹妹,我们出双倍房钱。他有钱!”

  小姑娘道:“不是钱的问题。我们确实有空房间,但这些房间掌柜吩咐了,她有朋友要过来。”

  贺元岁疑惑道:“这么晚了,你们掌柜的朋友什么时候来?”

  小姑娘道:“不知道。你们先吃吧。我先回房了。吃完就把碗放在这里,会有人来收拾的。”

  贺元岁越听越觉得可疑。这间客栈四下无人,安静得诡异。即使住在这里的住客和伙计都睡了,也不可能如此悄无声息。这个小姑娘还说掌柜有朋友要来,什么朋友大半夜来?那位掌柜又在哪里?

  她使了个眼色,秦怀璧心领神会,拿出自己的识妖铃。小姑娘听到铃声回过头好奇地看了一眼,神色并没有太大变化,又扭过头走了。

  她又看向连绝盈,连绝盈朝她摇了摇头。

  待小姑娘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后厨,贺元岁才开口问道:“这个小姑娘真的不是妖吗?”

  秦怀璧道:“放心,我的东西从来不会出错。她听了识妖铃之后这么安静,绝对不是妖怪。”

  连绝盈道:“我也没感觉到妖气,只是大半夜请客确实奇怪,元岁,你觉得哪里有不对的地方?”

  贺元岁咬了一口冰冷的馒头道:“说不明白,就是有种怪怪的感觉。这馒头,味道也有点奇怪。不过,连你都感觉不出来,想必应该没什么问题。或许,只是生意冷清。”

  简寒枝道:“这鸡肉闻上去也有股怪味。要不咱们先忍一忍,明天早上去街上吃早点,吃了这东西闹肚子就不好了。”

  众人皆同意,依次回到房间换了干衣服。擦干身体的毛巾有些陈旧了,也带着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两个姑娘睡床上,秦怀璧睡地上,连绝盈倚着墙。一天的奔波劳碌让他们迅速进入了梦乡。

  半夜,贺元岁睡到一半忽然听到,外头有个房间隐隐约约传来了声音。

  那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撞击到门上,又像是里面的人发出的砸门声,伴随着指甲划门板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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