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枝弱(四)
四个锤子兔2020-02-29 17:203,393

  “元岁,卢大叔好可怜啊。一想到他躲在暗处偷偷看着自己的家人和别人团圆,我心里就酸酸的。”踏出周家胭脂铺,简寒枝看着天上一轮圆月,不由地叹了口气。

  贺元岁闭上眼睛沐浴在清冷明亮的月光之下:“是啊,当时他一定是无路可走了,才会选择去死的。但周夫人又何尝不可怜呢?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我都后悔把糖的来历告诉她了,这简直是往她的心上捅刀子。先夫去世,自己冒着风言风语改嫁,如今又得知先夫的魂魄尚在人世,但等待他的只有转世轮回。失去过一次已经很痛苦了,还要失去第二次。她可能这辈子都放不下。”

  “原本我只觉得死去的人可怜。如今觉得,活着的人一样不好受。”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吊坠,心中想着,不知道林烬投胎转世到了这世间的哪一处。那些脑海中残存的记忆和对话,如今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她一个人记得了。

  简寒枝问道: “如果你是周夫人,得知卢大叔成了活死人,会选择再见他一面吗?”

  这个问题,真是左右两难。

  简寒枝又自言自语道:“如果是我,我可能会选择见他最后一次,不说诺言,不许来生,告诉他自己和女儿过得很好,让他安安心心投胎。也是成全了自己吧。”

  元岁有些惊讶道:“我没想到寒枝你说话细声细气的,心里这么洒脱。”

  简寒枝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才不洒脱呢。只是学医问药之后见了那么多生离死别,觉得安稳过完这辈子就很不容易了,还谈什么生生世世?活着的人把日子过好,死去的人才能安心。该放下的,总要放下。”

  元岁沉思道:“放下,她会放下吗?”

  不仅在说周夫人,还有她自己。

  二人在冰凉坚硬的石板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意识到,这么晚了,连绝盈和秦怀璧还没有和她们会合。

  寒枝担忧道:“他们不会被衙门的人刁难了吧?”

  元岁十分放心:“秦怀璧那张破嘴,和衙门的人吵起来不稀奇。但有连绝盈在,出不了什么事。长天是所有门派中和朝廷关系最好的,加上这两年连绝盈声名鹊起,衙门的人若不是孤陋寡闻,定不会刁难他们。再等等,说不定他们想多调查点东西呢。”

  话是这么说,但在又等了半个时辰后,贺元岁坐不住了,拉着简寒枝直奔衙门口。

  只见大门敞开,里面的衙役正聚集到一块儿,将一具男人的尸体装入棺材里。

  贺元岁上前道:“各位大哥,白天有没有来过两个年轻的捉妖师,大概这么高,一个蓝衣一个青衣……”

  只听见耳边悠悠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姑娘不必操心,你们的朋友去我家调查了。”

  说话的是个年轻的紫衣女子,俊眉秀眼,英气逼人,看着不像个养在深闺的贵妇,倒像个锄强扶弱的女侠或英姿飒爽的将军。她正坐在边上的椅子上慢慢地喝茶,周围簇拥着一群仆人。她吹了一口杯中的热气,催促衙役道:“动作怎么这么慢,快点装进去。”

  又扭过头对贺元岁笑道:“那是我相公,昨晚上和别的女人死在一块儿了。见笑见笑。”

  相公?看来,她就是穆司珏的妻子,百姓口中的“母老虎”。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成为寡妇的悲痛,仿佛装进棺材里的不是她丈夫,而是一只普通的鸡鸭。

  “穆夫人?”贺元岁试探道。

  穆夫人上下打量了贺元岁两眼:“嗯,你是贺姑娘吧?那个绿衣服的除妖师要我跟你说,别太担心,让你们明日卯时在这儿和他们碰头。”

  贺元岁道:“穆夫人,若是我们不找过来,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我们了呢?”

  穆夫人理直气壮:“是啊,我天生不爱给人传话。再说,不就是碰头嘛,我不告诉你,你们还有别的方法可以找到对方。难道从此就走散了不成?”

  “好歹您也请他们做事了,怎么带句话都不愿意。这可不太好哦。”贺元岁看着大口大口喝茶的穆夫人,心想着她这么不在乎穆司珏,两人又是怎么做成的夫妻。为了钱?还是原本爱过,如今因爱生恨?

  穆夫人继续理直气壮:“我可没请他们做事。我只是说了几句我家中的蹊跷事,他们便问能不能去看看,我就让丫鬟给他们带路去了。我想着,这事这么突然,让两个除妖师驱驱邪也好,省的我日后在这宅子里住的不安生。既然你们要找他们,那一会儿跟我走吧。”

  贺元岁注意到穆夫人手上的老茧,那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女人该有的,像是练功留下的。莫非她之前也修习过某些法术?

  只听见内堂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嚎:“白大人,这件事必是有人捣鬼啊!我了解我女儿,她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不会和有妇之夫有私情的,我不能看她死后受这样的污名!你们当年一起在至诚书院念过书,同窗的情谊您不能不顾啊大人……”

  一个哭得肝肠寸断的妇人正死死挽着一个白面书生的左臂,不停地把他往外扯。

  穆夫人见状似乎被逗笑了,开口道:“有人捣鬼?婚书的笔迹是他们的,喜服也穿在他们身上,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郑夫人,您识字吗?”

  郑夫人听了这话,破口大骂道:“越倚云,好歹你们也是三年同窗。你和你丈夫感情不睦,为何要牵扯到我女儿?她和穆司珏从未有过密切来往,近两年唯一一次碰面还是前天晚上的宴席,你说,他们两个能有什么私情?”

  越倚云道:“私底下的事,谁又能知道呢。您都说我和丈夫不睦了,他勾搭哪个女人,我怎么会知道。”

  郑夫人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直哆嗦。

  白大人道:“或许,是妖邪作祟。”他想着白天那两位捉妖师同他说过的事,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大。尤其是穆司珏这样重利轻情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自杀。只是他也同样不明白,如果真是妖怪杀了他们,为什么要让他们拜堂,要做出一副两人殉情的模样给别人看?

  越倚云笑道:“这不是白大人吗?我派人进去三请四请,都不理我。现在可终于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要躲在里面一辈子呢。只是没想到,从前最看不起除妖师的白问渠,如今也会猜测是妖邪作祟了啊。”

  白问渠看向越倚云,沉默许久才开口道:“穆司珏的尸体没必要这么快就带走。”

  越倚云皱皱鼻子道:“你以为我想把这臭烘烘的东西带回家吗?还不是我那听了消息腿都软了的婆婆早催慢催,说一定要让她的宝贝儿子留个全尸。我看在她的面子上才过来的,不然干脆送到郑家墓地好了,也是成全了这对苦命鸳鸯。”

  一旁的郑夫人听了这话,恨不得活生生咬死面前这个跋扈的女人。

  白问渠看着她轻蔑又放肆的笑容,愈发不解:“你就这么肯定他们有染?我不相信你不知道穆司珏的脾气,他这种人怎么会和别人殉情?”

  越倚云又喝下一口茶水:“真稀奇啊,白大人也会在意我心里在想什么了。我想什么和你办案有关系吗?那么喜欢看我脸色,那就别办案了,直接看我好了。”

  简寒枝拉着贺元岁的胳膊小声说道:“这两个人有点奇怪……”

  贺元岁笑道:“如果我没猜错,这出戏就叫,老情人见面,分外眼红。”

  因为没有人说话,贺元岁的这句“老情人见面,分外眼红”显得格外突兀。正在装棺材的衙役们更是想扭过头来看戏,激动地差点把穆司珏的尸体滑出来。

  在死去的丈夫面前和老情人斗嘴,真是个奇女子。不知该说她古怪,还是说她无情。

  贺元岁正在脑中飞速想象着这几个人的情感,同窗,旧情,夫妻,针锋相对,貌合神离……便听得越倚云站起身来:“二位姑娘,我要回家了。你们自便。”身后四个的家仆抬起棺材,声势浩大地跟在后面。

  她便拉起简寒枝也跟着走:“那就麻烦穆夫人带路了。”

  一路上,越倚云活像逛市集似的,走走停停,在点心铺,酒馆和寿衣铺前停了好几次,在里面逛了好几圈,买了许多东西才出来,引得后面背棺材的家仆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贺元岁道:“穆夫人,您心情不错啊。”

  越倚云挑了挑眉:“人死都死了,早点回去和晚点回去也没什么差别。而且他死的这么轰动,穆家人也不太想把他风光大葬。回去在自家墓园里找个坑埋了就是了。”

  一旁的寒枝不解地问道:“您似乎很恨您的丈夫?”

  “恨?那倒没有。我只是和他没有感情罢了。”越倚云十分坦然,“这桩婚事本就是当年的父母之命,他讨厌我娇纵跋扈,又爱打打杀杀。我讨厌他表里不一,是个伪君子。两个人一年之间能说上十句话就不错了。爱和恨都是深刻的,我和穆司珏之间,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我也不觉得穆司珏真的是和别人殉情。他的死必有蹊跷。但刚刚在衙门不停地唱反调,” 她当街打开刚刚买的桂花酒的坛子饮了一大口:“我只是,想气气白问渠罢了。”

  气他辜负了她,气他当年一句话不说就消失,气他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气自己一看到他就变成一个阴阳怪气的跳梁小丑?

  月光下,冷酒入喉,越倚云似乎也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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