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笙踏上马扎，凌云髻上斜插着的一支镶丹色光珠的银簪子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玛瑙耳坠轻轻晃动，那嫩白的耳垂像是一朵杏花，也跟着一颤一颤的，惹人心动。
从大门口走来的怜月望着顾笙提裙钻进马车里，皱着眉冷哼一声，撅着嘴问身边的丫鬟叶儿道：“就没有旁的马车了？我要同她坐在一起？”她一面说一面抚上了自己微微有些红肿的右手腕。
经过昨日之事后，怜月至少明白了，这个顾笙不像是怜香那样好拿捏。
“小姐，老爷说让您同大小姐姐妹两个多说说话，所以就将您们两个安排在一起了，那前头的一辆马车是老爷单独的，后头那辆是奴婢和柳绿的。”
怜月一拂袖子，不甘不愿地往那马车里去了。
而站在她身后的怜香，只能艳羡地望着她，望着那辆华贵的马车，作为养女，而且还是个长相拿不上台面的养女，她几乎没出过门，也没得到怜月那样多的夸赞。
顾笙已经坐在了马车里，她撩开帘帷往外看，一双眼正好对上了怜香，怜香一愣，像个受惊的乌龟缩回壳里。
顾笙放下帘帷，双手放在膝头，端端坐着。
怜月撩开帘子探进半个身子来，瞧了顾笙一眼，鼻子里又哼出来了。顾笙一看，她身上竟穿了昨日那件自己还回去的衣裳，不过她打心眼里觉着怜月穿着这衣裳就像是一个小姑娘偷穿了她娘的衣裙似的，撑不起来，她这长相也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
怜月坐在最右端，离得顾笙远远的，两手交放在小腹处，身子坐得直直的，十分刻意。
顾笙没去理她，自己撩了帘帷来看外头的人啊树啊的，就是不看她。
没一会儿功夫，前头的马车开动了，她们的马车也跟着跑了起来，外头看见的那一个个小摊贩一个个后退，后退……
但其实无论走得多快，总有些人是后退不了的，他会一直在你眼前，成为你的一道过不去的坎。譬如她今日要见的赵宁安，如果不是为了向他复仇，她这一生会过得平凡安稳。
坐在她身边的怜月终于忍不住了，一会儿拿着手帕子揪一揪，一会儿又舒展舒展双腿，还时不时侧头看一眼顾笙，她不明白，怎么有人能这样闷葫芦似的，连句话也不说。
“我算是知道昨日为何我让你脱了我这衣裳你不愿意，还来拗我的手，原来你自己没有能穿上台面的衣裳，”怜月瞥了眼顾笙的月白色长裙，道：“不过你这样常年吃斋念佛的也就只能穿这样素净的颜色了，我身上这身三百两银子一身的，你恐怕受不起。”
顾笙对她的冷嘲热讽丝毫不在意，仍旧不喜不怒地望着外头，不理她。
怜月见她不答，干脆扯了扯她的以银线流云纹压边的广袖，道：“哼，小地方出来的就是没见过世面，这样的料子我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小姐是从不穿的，你今儿这样穿岂不是丢了咱们顾家的脸么？”
顾笙猛地一甩袖子，道：“怜月妹妹大约不知道，这料子是南阳特有的金蚕吐的丝，一千两银子一匹。”
怜月噎住了，惊讶地将她那身衣裳从头至尾打量了一番，心想这不就是普通绸缎么？
其实这料子压根没有那样贵重，是顾笙故意用话来堵她的嘴罢了。而怜月也确实如她所愿，消停了一会子。
现下已经到了朱雀大街，这街道两侧商铺林立，尤其繁荣，其中一个酒楼面前，成群结队的人群中，顾笙突然望见一身大红色骑装的罗裳，她立马叫停道：“停一下！”
“吁——”
马夫紧拉缰绳，骤然停下。顾笙立即从马车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罗裳面前，拉着她的手，道：“罗裳，我今儿要去湖心亭，见赵宁安！”顾笙说这话时只觉心跳得比方才要快了许多，其实在马车里她一直往外看，就是为了平复心情。
罗裳面上一惊，紧紧攥住了她的手，道：“这么快？顾笙，你别，你千万别想着杀他，他身边一定带了很多暗卫，你别轻举妄动！”
心心念念要杀的人就在眼前，顾笙怎会放过呢？
她拍了拍她的手，道：“我明白，我不会动手的。”然而袖间，她的小臂上却是绑着一把匕首，还有小腿上也是，就像当年成婚那日，她去见他那样。只不过这一次，她不会再冲动了。
顾笙将一早准备好的一万两银票塞进她的袖子，最后拍了拍她的手，转身就往马车那儿去。
“顾笙，你千万别动手！”罗裳攥着那银票，嘴里喃喃着。她知道，顾笙一人根本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顾笙钻进马车里，怜月瞪着她，道：“你下去做什么？误了时辰看父亲怎么收拾你！”
顾笙并不理她，继续坐到方才的位置去，一颗心简直要跳出来。她今日一定要找机会杀了他！哪怕是与她同归于尽，所以方才见罗裳，她几乎当作是永别。
怜月还在叽叽咕咕说着什么，顾笙终于忍不住道：“再说一句便将你昨日那只手拗断！”她侧过头去盯着怜月，冰冷的眼神将怜月慑住了。怜月舔了舔嘴唇，低着头老老实实再说一句。
就在此时，马车一顿，桂园到了。
众人都下了马车，入口处是一处六尺来宽的朱红色小门，敞开着，一走进去便是一阵浓郁而又清冷的桂花香，闻之忘俗，到了初冬时节仍在盛开的桂花称四季桂，纯白的，淡黄的都有，一簇一簇藏在叶子里。
一走进去有一小径，两侧都是桂花树，顾思远领着两人往里走，愈走愈深，却在一个拐弯处突然豁然开朗，桂林的尽头竟有一汪湖水，湖中有一凉亭。
此时太阳升起来了，璀璨的日光破云而出，正洒在湖心亭顶上，还有那个一身鸦青色的男子，他坐着轮椅，双手搭在扶手上，远远地朝这儿望过来。
这儿是整个京城赵宁安最喜欢的一处，曾经她们就是在此处相遇的，世事总是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