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成铁路出宝鸡车站不过几公里就到达渭河，远眺便能看到云雾中连绵不绝的巍然山岭，在云雾间连绵不绝的山脉峭壁陡立，像沉默的巨人震慑住人的心神，令人油然生出对自然界天险的敬畏。
铁路跨过渭河后，线路沿着清姜河谷南行，经过隘门镇、大散关等处。跨过大散关，又开始在两岸山谷中盘旋。
邓科几人这会儿下班后正围坐一处，讲着当年汉高祖刘邦就封汉王时，张良献策火烧栈道，表示绝无东归之意；后来又有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故事。这些历史上的故事会就发生在工地附近，大家在这里听着，也多了重意趣儿。
胡清越自然是知道这些典故的，不过听着邓科用四川方言讲着倒是也感觉十分新奇，大家七嘴八舌地笑闹了一阵儿过后，又有人把话题转到了工作上。
胡清越便收了笑意，认认真真地解释：“这个清姜河谷一带，是断层带。什么叫断层带呢？就是因为两边侧压使得它形成了波浪式的褶曲，褶曲继续发展产生裂缝，裂缝两端的地层，经过上下或者左右的移动，就被称为断层。”
看着连说带打着手势比划的胡清越，大家恍然地点点头，有人砸了咂嘴说：“听起来倒是有点像老家的千层油饼！”
大家伙儿一起哄笑起来，“你晚饭没吃饱吧？”
对方摸了摸肚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吃饱是吃饱了，就是没啥油水。那千层饼，是细面做的，放了足足的油，一口咬下去……”
他满脸陶醉，口水都快流出来，又带了遗憾，“可惜啊，一年到头也吃不了一次！那么多油，还要用白面，真不容易吃到一次！”
“别说什么葱油饼了，就是那野菜馅儿的菜盒子，什么时候家里人都能吃饱，我就心满意足了！”
“可快别说了，馋虫都被勾出来了！”
“就是！你们别瞎打茬，快听胡技术员讲！”
众人这才又把目光聚集在胡清越脸上，胡清越依旧笑眯眯地，接着跟大家讲。
“电灯泡大家都见过的，对吧？咱们刚才说了，清姜河自然坡度过于陡峭，从杨家湾到秦岭直线水平不超过十二公里，高差却达到六百米。这样陡峭的坡度，如果以百分之三十的坡度去修筑铁路势必展线。这段展线啊，可是以咱们线路工程师的杰作，以鬼斧神工之笔把线路点缀在河谷两岸的崇山峻岭之间，像一条逐渐升高的盘龙，形成三个马蹄形和一个螺旋形！”
见许多人都露出茫然的神色，邓科打开笔记本，一面画着示意图一面给大家再次解释。
“线路从宝鸡在缓坡地段上朝着西南方向延伸，到了大概十二公里这个地方，开始爬陡坡坡，进入百分之三的足坡地段。然后沿着这个清姜河逆流而上。然后第一次跨越十五米高的清姜河搭桥，铁路线再绕一个小马蹄形，迂回向东北，升高到距离清姜河搞一百一十米。”
“在这里，仿佛一个电灯泡的形状……”胡清越也伸手，指尖跟随邓科的笔尖移动，“这段线路大概四公里；然后转而向西南迂回升高一百米，又出现第二个马蹄形，第二次横跨清姜河，线路折往西北，绕一个全，升高到距清姜河三百米！”
大家这下看懂了，纷纷发出低低地惊呼声。哪怕只是一张简陋至极的示意图，大家天天待在这里，和这里的山山水水“打仗”，自然能看出这道蜿蜒扭曲的痕迹代表着什么。
“胡技术员，你们这些文化人的脑袋咋就这么好使呢？”
胡清越笑着摇头，“这位设计师姓罗，他可不是拍拍脑袋，就想到的。是根据沿线的实际情况，大家一起研究出来的。线路设计的时候，以咱们修建的这个大隧道南口嘉陵江桥作为控制点，保持百分之三的坡度沿着清姜河往下定线。”
“能做出这样的设计，也离不开勘测人员。”胡清越笑着看了一眼张秀兰，“勘测人员沿着河流的自然坡度定线，如果自然坡度与线路的坡度标准吻合，那就顺沿而下，如果超过就要迂回。迂回就得绕圈，就得宣召适当的地点定线，所以最终就构成了各式各样的线路。不过呢，设计线路也时刻遵循着一个原则，就是不能有过长过高的山坡线。所以大家可以看到，咱们现在的施工，线路盘山，隧道又多又密！”
胡清越缓了口气又说，“咱们施工的过程，不是也有一位工程师提出，把曲线延长560米，使得十二公里的线路普遍降低了十三米。这也不是异想天开，是根据实际情况来进行的。这也一来，不仅可以减少大量的土方石、高架桥工程，御土墙工程也大幅降低，而且线路降低后，稳定性还高些。”
“原来我还以为，有文化的人，都是拿着笔拿着纸，坐在干干净净的大房子里工作，谁知道，这跟咱们一样，整天钻在工地上，一样儿弄得跟个泥猴似的！”
大家又笑了起来，气氛欢快热闹。
宝成铁路上有大量的专家，他们和普通工人一样，吃大锅饭，睡工棚大通铺，用自己的双脚一步步测量沿线每一寸土地，随时完善着修改着设计稿，积极解决施工中遇到的实际困难。
宝成铁路这所大学校，不仅是针对普通工人，对于他们来说，也是磨练精进的另一所大学！
胡清越离开队部的时候，里面依旧热闹着。
她走出去一段路，听到不知是谁唱起了当地一首歌谣：“秦岭九拐十八弯，步步高升在云间；岭接岭来山叠山，一上一下赛登天；山又高来石又坚，铜墙铁壁不一般……”
胡清越觉得有趣儿，不由得收住脚步听着。
邓科突然也走了出来，见她还站在那儿，犹犹豫豫地问：“是不是肚皮饿了？”
“没有啊！”
“还嘴硬！”邓科直眉楞眼地说：“刚才他们说葱油饼，我都看到你偷偷吞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