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清越哭笑不得，“明明不是你，咱们得实事求是。”
邓科也点头，“咋个就是咋个，她私底下找你顶班就是不对。不能因为她差点出了事就把啥子错都揽在个人头上！没得这种道理！”
见他们俩都这么说，张秀兰只能点了点头答应下来，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胡技术员是文化人，又是个小女娃儿，万一她来找你吵架，你是吵不赢的……”
胡清越笑着摇摇头，“都在工地上，大家到底都是同事，我想也没有谁敢太过分的。”
话虽这么说，可是当初卫红的母亲钱银花对着胡清越追打辱骂的事儿可是谁都没有忘记，不说胡清越自己心有余悸，就是亲眼目睹的邓科，都生怕再出现那样的情况。
张秀兰虽然没有看到，但是也听刘梅说过这事儿，她和邓科对视一眼，倒是马上就形成了隐秘的默契。
好在现在张秀兰已经被重新安排，本来就要和胡清越一起工作，她就越加留心，轻易不让胡清越落单。
邓科也总是留意着干豇豆，不让他有找胡清越麻烦的机会。刘爱珍擅自找人顶班儿在先，马马虎虎差点出了事故在后，天天被工班长盯得紧紧地，下了班还要写检查重新学习安全生产条例，暂时是没空来找胡清越的麻烦，
胡清越却并不知道自己受到工友们隐蔽的照顾，只是忙碌着自己手头的工作。
秦岭隧道的竖井开挖，已经失败过一次，这其实给许多工地上的人带来了很大的心理压力。
数量庞大的筑路大军里，除了极少数的专家、技术员，更多的是普通的一线工人。这些工人里面，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农民或者普通城市平民，除了极个别的老工人，他们当中大部分人连铁路的图片都没见过，更别说真正的铁路，可以说就是想象都想不出是什么样子的。
现在要依靠这样一群人来修建铁路，只能临时学一点简单的操作，就投入劳动中去，一面学一面干。
从不懂到懂。这是参加宝成铁路广大职工的口头禅。
可就这么五个字，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心血。大家在同大自然的斗法里，一点点地摸索着。最初时大家都没什么经验，技术和管理水平都很低，只能日日夜夜守在工地上，用最简单也最了不起的办法，一点点地磨练着自己，也磨练着整个队伍。
像这次的竖井开挖，开工前，就被许多工人质疑，大家都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从山顶打下一个竖井，再由井底引伸出前后两点，挖这么长的隧道就不会发生偏差呢？
许多工人，斗大的字都不认识一箩筐，所以无论技术人员怎么解释保证，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都觉得是这群书呆子在乱搞。
结果没开挖多久，果然挖不下去了。
工地上的士气一下子低落起来。
偏偏还遇到各地青年学习队来取经，这取得什么经？还不够丢人的！
再听说别的作业处都在开展如火如荼的劳动竞赛，施工进度一个比一个快，大家的情绪就更不好了。
所以再次选址开挖竖井的时候，工人们一面拼命加快进度，一面却产生了更大的疑虑。
像胡清越这样的技术人员，自然就承担了更大的压力和责任。
张秀兰见胡清越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晚上大家睡觉的时候，她还总是拢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反复地计算、画着图纸，便劝她早点休息。
胡清越却连连摇头。
“我听老师说，三十多年前，有一批国外的专家来勘验过这条线路，他们一看到这里的情况就连连惊呼不可能，都说这里就是交给目前全世界最顶尖的专家最优秀的工人，最富强的国家，都绝对不可能修得通这条路！”
胡清越指着手边一副小地图说：“你看这里，就是咱们现在修建的北段，总长度九十余公里，通过秦岭和嘉陵江上游。这个位置啊，是古代的冰川地带，还是七级地震区域，岩石层风化十分严重，岩石节理都被破坏了，地下水还特别多，河谷中全是许多古老的滑坡。”
张秀兰连连点头，“勘验队的老师也是这么说！那中段和南段会不会好一点？”
胡清越的手指顺着地图移动，“中段线路六十余华里，不长对吧？可是沿着嘉陵江两侧，几乎都是悬崖峭壁，古代的栈道也从这里经过，这里还是处于六级七级震区，山脚水边处处都是滑坡。南段也很复杂。可以说，没有一处是不难的！”
胡清越想起来老师当时复杂的神情，此刻深处修建工地上，才能有几分感受到白发苍苍的老人的心情，他和许多人一样，是多么希望能够亲眼看到这不可能，都变成了可能！
她们两人交谈的声音很小，唯恐吵到了别人休息，可是胡清越发现光线越来越暗，一抬头才发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工棚里的女工们，都围拢过来，一个个儿全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她们的谈话。
这个公棚里，住了十余个人，都有不同的分工，来自五湖四海，操着南腔北调，此刻，她们的眼睛全都比黑夜里的星辰还要明亮，心中激荡着澎湃的情绪，燃烧着熊熊斗志。
从前，她们或许只是囿于孩子公婆丈夫的妇女，或许丝毫没有家庭地位，或许从一出生便注定要重复祖祖辈辈的女人们要走过的那辛劳而不幸却全无选择的一生。
可是自从她们勇敢地抓住了新时代新国家赋予她们的机遇，走入这个工地，她们的人生，从此就有了更广阔的天地！
只是眼下大家都没有想到这么多，仅仅是觉得，有股陌生而强烈的情绪涌动在心间，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只是一心惦记着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像胡清越说的那样，让所有人都看看，什么叫不可能变成可能！
到时候，她们也能坐在跑得飞快地火车上，骄傲地指着窗外说一句：“修这条路，我也出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