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科也不和他争辩,走了过去,伸手稍稍用力推了一下,那根撑木就歪了。
“干豇豆!你娃就莫嘴犟!邓科可是火眼金睛!”
一阵哄笑中邓科把那根撑木又重新埋了下去,让干豇豆双手扶住感受,“这个样子……有下沉感,才算搭上力了……感觉到没得?”
干豇豆臊眉耷眼地点了点头,邓科拍了拍手走了回来。
或许是看到胡清越脸上的惊讶,苏段长拍了拍邓科的肩膀,对她说:“小邓可是在我们工地上迅速成长的技术骨干,还是多面手!小胡有全面系统的理论知识,小邓有在一线摸索出来的丰富实干经验,你们俩啊,可要好好配合!”
邓科还是那副闷头闷脑的样子,胡清越看着心里就有些不满。不过午休的时候,胡清越还是主动喊住了他。
“邓科,你怎么知道那根柱子有问题的?”
邓科不说话,胡清越就追着一连问了三次。邓科才回头,“我不是说过了?你耳朵不好唛?”
这话胡清越是听懂了,抬了抬下巴,“我看不是我耳朵不好,是你说方言,口音太重!这工地上有五湖四海的建设者,你讲不好普通话,怎么跟大家交流工作?”
邓科一下子愣住了。
胡清越斗志更勇,“刚才苏段长不是也说了,让咱们互相学习!这样吧,我高姿态一点,你跟着我学习普通话呗!我听我爸爸说了,明年全国都要大力推广普通话,你笨鸟先飞,到时候还能……”
邓科看着她满身石头粉尘的脸上,一双黑亮的眼睛越发显得活泼,没等她说完,转身就走。
“哎哎哎!你这个同志怎么这么不谦虚好学?你跑什么?啊!我知道了,你老是不说话就是因为不会说普通话吧?好同志要互相帮助!哎你站住,别跑!”
胡清越追着邓科,没留神脚下,一下摔在雪地里。
刚刚堆积起来半尺厚的松软雪地,摔得并不疼,胡清越在雪地里滚了一圈儿,看着邓科落荒而逃的背影哈哈笑出声。这几天被他欺压般的愤懑感总算都消失不见了!
只是她没想到,这场雪竟然整整下了三天两夜也不见停下来。工地上许多地方都不得不停下进度,只剩下隧道里掘进面还能继续进行,施工一直艰难地进行着。
但是也遇到了难题。
因为岩层的变化,需要更换钻头,可是,施工队里合适的钻头都坏了。大雪封山,新的钻头送不上来。
又一次交班,白班的工人叹息着走了出来,支部书记赵维安着急地追在后头问:“前进了多少?”
工人头也没抬,有气无力地竖起两根手指。
“才两公分?”赵书记愣了好一会儿,不死心地又去问其他人。可得到的答案自然没有例外。
满身疲惫地胡清越叹了口气,工具不趁手,事倍功半。她正感慨着,就看到赵书记独自朝着一旁走去。
胡清越想起来心里牵挂的事儿,忙追了过去。
谁知道,她竟然发现,赵书记在偷偷哭!
胡清越看傻了。
赵书记已经年过四十,听说是抗美援朝战场上下来的战斗英雄,因为丢右臂在战场上,才进了这里工作。
平时最是豁达开朗的汉子,怎么会偷偷躲在这里抹眼泪?
胡清越看着他坐在地上,把脸埋在仅剩的左手里,一面哭一面呜咽着自言自语:
“换个战场我也没用!十个小时才两公分!这得什么时候才能修通?”
胡清越鼻子发酸,悄悄离开了。
只是没想到,刚蹑手蹑脚转过弯,就看到站在面前的邓科。
“我……我可没偷听!”胡清越忙压低声音解释,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故意听到的!”
邓科肯定也听到赵书记在哭了,朝着那边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天空。
天上依旧不紧不慢地飘着雪花儿,似乎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见邓科又是一言不发地离开,胡清越想了想还是追了上去。
“你别跑!我今天不教你普通话!”胡清越问:“我找书记,是想打听打听,卫红那孩子怎么样了?”
自从那天被送下山,她一直没听到消息。一想起那天的情形,她心里就发紧。每次想问,都不敢开口。要不是为了给她带路,又去救她,那孩子跟其他小伙伴儿待在一处,根本不会伤到一根头发!
胡清越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好几次都听到大家说,我是扫把星,刚一来,就伤了人。他们怎么说我倒是无所谓,可是那孩子也不知道到底伤得重不重!”
邓科抬眼看了胡清越一眼,小丫头嘴里说着无所谓,眼睛里却透着失落。
“电话线也断了,我想找人帮忙问问都没办法。”
邓科皱了皱眉,罕有地主动提问,“你要问哪个儿?”
“我也不知道,苏段长也不知道卫生院的电话,我就想打电话回家,让我爸想办法帮忙打听一下……”
邓科冷了脸。公家的电话,倒是被她当成自己家的在用,还要拿着卫红那可怜孩子做借口。这大小姐做派还真是改不了!
他硬邦邦地说:“线子遭雪压断了!穷人家的女,命硬!你莫添乱就是!”
“哎?你……”
胡清越没好气地瞪着他,这人怎么总是一副欠他钱的语气?
两人不欢而散,胡清越回到山洞里,睡得也不太踏实。
“哐哐哐!”
半夜时分,也不知哪里突然传来一阵敲击声和呼喝声,胡清越骤然被惊醒,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下意识地用棉被把自己裹紧,盯着草帘子一动都不敢动。
直到听到住在旁边的人纷纷起床出来查看,才缓了口气跟着走了出去。
“快走!去帮忙!”
不少人乱纷纷地拎着铁锨洋镐往山下跑,胡清越下意识地跟着往下冲。
众人的呼喝声合着山风一齐冲入耳朵里,冷风还夹杂着雪花,朝人口鼻灌进去,胡清越很快喘不过气来,不得不弯下腰,扶住膝盖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