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铁路叔叔！”小孩子笑了起来，露出缺了的门牙，看看胡清越又补充了一句，“还有铁路阿姨！”
胡清越觉得自己又要哭了。之前还有些嫌弃自己身上的深蓝色制服有点不好看，可这会儿，看着孩子盯着他们的制服，眼睛都在闪闪发光的样子，顿时觉得无比自豪。
“哦！来吧！来吧！家里坐！”老太太颤颤巍巍地向前伸出手。
胡清越有些惊讶。她原本有些担心，老乡家里为了铁路事业，丢了两条性命。家里的天都塌了，只剩下妇孺，多少该有些怨言的。可是没想到，看到他们，却像是对待亲人一般！
胡清越扶住老太太的手，一起进了屋，环顾四周，心里的酸涩稍稍缓解了些。
家里家具不多，但收拾的很干净，米缸油桶都是满满的，起码这对祖孙，衣食无忧。
老太太一手一个拉着他们坐下，张罗着叫孙子去倒热水来。
“华子，你妈呢？”邓科问那孩子。
“下山去了！这几天雪太大，粮食送不上去，我那儿媳妇心里着急，找运粮队的队长去问问，山上打过电话下来没有，粮食还够不够吃！”老太太抢着回答。
邓科和胡清越对视了一眼，胡清越清了清嗓子，脆生生地说：“我们就是刚刚从山上下来的！山上粮食还够吃几天，我们就是下来想办法让车队能快点通行的！”
“那，停工了没有？”华子把开水放到两人手边，仔仔细细地听着，眼巴巴地看着胡清越。
胡清越被逗笑了，“你这么关心这个问题啊？”
华子认真地点头，“我奶和我妈说了，等通车了，我们要去给我爷和我爸放炮！”
胡清越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有大家的照顾，这一家的生活还过得去。可她很清楚，这延绵不绝的山中，还有无数贫苦家庭艰难度日。闭塞的交通成了拦路虎，现在，是时候改变这一切！
“等通车了。我一定来告诉你们。”邓科把华子抱在自己膝头，认真地承诺，“一定。”
胡清越看向窗外，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起了大风，狂风裹挟着鹅毛大雪一阵紧过一阵，呼啸声听得人心里发慌。
门窗都被吹得“哐当哐当”一阵阵狂响，胡清越有好几次都觉得头上屋顶要被掀开吹跑了。
幸好这房子修得格外结实，等了将近一个小时，风雪才渐渐停住了。
“走吧。”邓科起身，到外面看了看，回来招呼了胡清越一声，又和华子祖孙俩告别。
临出门时，邓科眼尖，看到胡清越偷偷摸摸地把什么东西压到了水杯底下，却没出声儿。
走出去好远一截儿，才问：“你把带着的钱都给他们了？还有粮票？”
“嗯。”胡清越笑了笑。
“你急着下山不是要买东西？”
“我还留了一点儿钱呢。”
邓科忍不住追问：“你要带啥子东西？就那么等不得？你不是说是要带东西下来？”
胡清越亮晶晶地眼睛看着他，“我要去看卫红。本来是想让你帮我带点东西给她，你不肯，我就改主意了，我要亲自给她买东西，亲自来看她！”
竟然是为了这个。早晓得还不如给她带下来。
邓科皱了皱眉，满脸不赞同，“你莫去了。”
胡清越一下子白了脸，“为什么？难道那孩子她……她……”
“没有。”邓科叹了口气，“卫红她妈老汉儿都是我们村儿的。”
胡清越不解地看着他，“我不用你陪着，不耽误你时间，到了镇子上，我自己打听卫生院在哪儿！”
“我怕他们捶你！”邓科怕她听不懂，费力地解释着，“打人！晓得不？”
胡清越咬了咬下唇，“那……我也得去给他们道歉，再去看看孩子，不然我心里过不去。”
“看到也不憨嘛！”邓科简直没法理解，“给你说了要挨捶你还要去？他们家人我可清楚得很！可不是扯下头发抓下脸那个样子……”
“打我我不会跑么！再说还有警察呢！我不怕！”胡清越满脸倔强，“反正我得去。”
“哎呦！”邓科不知道该说什么，闷头走了一阵子又说：“那你莫慌嘛！等我这儿忙完了带你一路去！”
“不用，我……”
“你要真被捶了，回去段长书记还不骂死我！”胡清越大手一挥，“莫说了，就这样。”
这样就这样。胡清越眨了眨眼睛，谁对挨打也没瘾不是！
两人还没走到镇子上，就有人在等。
“你们是29号隧道下来的？”还距离几百米远，底下的人就扯着嗓子喊，一面喊着一面往上爬。
邓科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双方一交谈，就知道这是山底下后勤处的同志，见大雪封山，电话线也断了，便派人守住各个从山上下来的小路路口，看看会不会有人下来报信儿。
“今儿个再等不哈你们，明儿个俺们就要上山咧！要不是凑巧没有对地形熟悉的同志，早就上去咧！等地急死个人！”
对方一激动，取下来头上的帽子。胡清越听着对方浓重的关中口音，看着五大三粗的汉子露出质朴的笑容和头顶上冒出的白汽，险些失笑。
这里就是这样，每一个人都能令人热血沸腾，每一个人都能令人潸然泪下。
他们俩人被老秦领到镇子上的后勤处，一进门儿就被人围了起来。
“这是哪个工地下来的？”
“山上情况怎么样？”
自从1952年7月1日，宝成铁路在成都端动工并顺利铺设推进两年后，1954年1月起也从宝鸡、双石铺同时施工，南线、北线、中线上，多个施工点密集铺开，无数筑路大军轰轰烈烈挺进秦岭山脉，挺进剑门关，挺进大巴山区，这个镇子上的后勤处，保障着北线多个施工点的后勤工作。
这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所带来的大雪，让他们负责区域内不少施工点儿都失去了联系，大家急的跳脚，一见到有人从山上下来，就一拥而上问着情况。
他们也做了许多准备工作，听说他们需要路标，立即就有人表示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大家商量了一阵子，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去铺陈路标，把工作上的事情都商量好了，两人才离开。
他们被安排住在附近的招待所里，胡清越走在街上好奇地看着四周。
这个山脚下的小镇就只有一条街，现在却是显得十分热闹。除了铁路各个部门的办事处之类，还有不少理发店、洗澡堂、供销社挤挤挨挨。
邓科见她满脸好奇，便说：“没想到山头也这么闹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