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闻声纷纷起身，急急忙忙地朝着出事儿的地方冲过去。胡清越几人还没休息，自然冲在最前头。
这一夜显得极其漫长，待得天光微亮时，大家才一身泥水地往外走。
人人都显得疲惫不堪，心情更是沉重到了极点。只因为，这一场事故，造成两个工友受伤严重，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肯定是要落下残疾的。
胡清越心里难受至极，话也不想说，饭也吃不下，回到工棚里倒头便睡，却怎么都睡不踏实。梦境里，无数滚石泥浆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与工友们埋住！大家拼命地挣扎相互救助，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却又不知道从哪里涌来滔天洪水！
强烈的窒息感令胡清越急促地呼吸着惊醒过来。她猛地坐了起来，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抱着被子发了好一会儿呆。
工棚四处透光，看这日头的方向，应该也还是晌午。她这一觉也没睡多少时候儿。胡清越暗自叹息了一声，起身把自己的床铺简单整理了一下，拿着脸盘去打水洗漱。
回来的时候走到半路，就碰到了邓科。看她没精打采的样子，邓科便问：“回去没睡一哈儿？”
胡清越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邓科知道她是被早上惨烈的那一幕惊到了，沉默了片刻道：“你必须要适应……甚至是……习惯。”
胡清越鼻子一酸，陡然提高声音：“我没法习惯！那都是咱们的工友！是别人家的亲人！是活生生的性命！”
邓科没出声，甚至也红了眼眶，只是忙把目光投向另一侧。
那一侧，巍峨的秦岭山脉依旧沉默地矗立在那里，以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姿态镇守于此，像是在以不可挑战的姿态横亘在所有人面前。
高耸入云的半山间，却有无数筑路工人仅仅凭着腰间一根安全绳，便把自己固定在期间，用手中最简陋的工具，将这座仿佛不可冒犯的高山一点点改变着模样，硬生生地开辟出一条通天大道！
胡清越哽咽道：“我知道，你说的对。可是我心里就是……”
邓科沉默着点点头。这样的情绪是每个人都有的。胡清越还是第一次遇到，反应自然更强烈些。所以他并不介意自己被无辜迁怒。反而觉得，胡清越这个小姑娘，原本家境优渥，人又聪明有文化，只要她愿意，根本就不必经历这些。
可是她偏偏并不想躺在家中的功劳簿上悠游自在地过完这一生，反而愿意到这样恶劣的环境里，为筑路事业发光发热，实在难能可贵。
他心里明白，嘴上却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便只是说：“我晓得你心头难过，每个人都不好受。但是你也看到，在咱们这个工地上头，天天都有人受伤，只是大部分都是小伤。我晓得你肯定不会就因为昨晚上那样的事故就被吓到跑回家……我就是想给你说，以后可能还有更多的牺牲……你要有心里准备的。或许是更严重的伤，或许是你更熟悉的人，李大姐、张秀兰、我、蛮牛、甚至于你自己……”
胡清越的眼泪“唰”地一下子就下来了。
她很清楚邓科说得都是实情，也曾经在来这里之前豪情万丈地表示不怕牺牲。可是昨晚那个惨烈的局面，还是令她心里难过不已。
那还是两位并不熟悉的工友。要真的是像邓科所说的，是自己身边更为亲近熟悉的工友，那在感情上，怎么能够接受？
“我晓得我这话讨人嫌，不过还是要说。”邓科的嗓子眼儿里也是像被塞了把沙子，“你可能还不晓得，工地上很多老工人，都留了信给屋头人。特别是那些危险性比较高的工种……”
顿了顿邓科又补充道：“写不起几个字的人，也都托别个代写了。我帮过不少这种忙。只是说，希望都是白帮忙吧！”
“那……”胡清越僵硬地扭动着自己的脖子，“你自己……也写了？”
邓科愣了一下，点点头，老老实实地说：“我修成渝线，第一次跟着伍师傅的时候，师傅就交代我写了。后头……还改过两次。主要第一次写的时候，有些字都不会写。我要说的话，都没法交代清楚。”
胡清越抬眼看着邓科。朝阳下皮肤黝黑的青年有些无奈又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笑容里还带着几分苦涩。他也才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而已，只是常年在工地上艰苦劳作，又行事稳重，才常常令人忽略了他的年纪。
正是人这一生，如朝阳的时刻，却早就留下遗书去安排身后事。胡清越想到这一点，便觉得十分难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是工具太落后！”邓科感慨道：“我想着，等我们这一代人过了，后头必然会好很多！伍师傅说，现在的条件已经比他们才开始筑路那个时候好了太多。”
他指了指工地上的大型器械，“这些在从前，他们见都没见到过。那个时候莫说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修路，就是地势平坦的地方，也有很大牺牲。我觉得，以后，只要我们的技术越来越高，器械越来越多，越来越合适，肯定就能减少很多伤亡！”
邓科说着眼睛里都闪烁着光芒般，“你看这么大一座山，我们现在想打通好难！以后，会不会有各种机械，很容易就能打穿了！”
胡清越被他的乐观感染道，点点头指了指工地上的挖掘机，“你看，那一台就顶了多少工人！我在学校的时候看到过治疗，51年的时候法国研制出一种全液压反铲挖掘机，我虽然不是太了解机械制造，不过看了资料也发现，比咱们现在用的，要先进很多！”
胡清越呼出口浊气，“像你说的那些大型器械，不管是挖洞架桥还是别的，其实在一些国家已经有了很先进的设备，只是咱们国家现在还没有。不过我觉得，很快就能有了！不只是咱们这么努力工作，研究这些器械的同胞，肯定也跟咱们一样，日以继夜，就研究怎么造出更好的器械，用于国家建设的各个方面！”
邓科也舒了口气，“虽然说不怕牺牲，可是如果能尽量减少牺牲，那当然更好！”
两人正说着，张秀兰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见她面带忧色，胡清越心里往下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