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的施工越来越紧张，胡清越连着忙了好几天，张秀兰倒是一直跟着她，但是和同住一个工棚的李大姐就得偶尔才能打个照面。
这天下工稍微早了些，李大姐一看胡清越回来便忙说：“我有事儿找你，待会儿吃了饭，你有空吗？”
胡清越点点头，“我去食堂把饭打回来吃！”
这就是说，等吃过饭，她还有别的时间，只能趁着吃饭的空档儿和她聊聊。
李大姐忙道：“别来回跑了，我陪你去食堂！”
胡清越笑着点头，“我吃你看，你没意见就行！”
“我刚吃过了。”李大姐也笑，“咱们工地上这点儿可好，什么时候儿都能吃饱肚子，比前些年，在家里可是舒服多了！”
胡清越家境优越，自然是没有挨过饿。可是她很清楚，工地上绝大部分工友都没有这种条件，饥饿如影随形，成了人们每天入睡前都要与之搏斗、睁开眼第一件要迫切解决的事情。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往食堂走去，胡清越觉得里面人太多，过于嘈杂，索性打了饭便端了出来，和李大姐一起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
“我是真饿坏了！”胡清越冲着李大姐抱歉地笑笑，“您有什么事儿就尽管说，我听着呢！”
胡清越一手扶着放在膝盖上的饭盒，一手拿着窝头咬了起来。
李大姐连连点头，看着胡清越依旧白皙纤细的手指，捏着块高粱面的窝头，明显有些费力地咀嚼吞咽，不由得叹气。
“怎么了？”胡清越擦了擦唇边的渣子，以为她是为了什么事儿忧心，便说：“是不是钱家人又来找你什么麻烦了？”
“没有，没有！”李大姐愣了一下，突然才想起来自己还曾经和那家人有关系，笑了笑说：“原先我们镇子上有人家过寿，听过一次戏，里头有个词儿，好像是叫什么……恍如隔世？”
“嗯，是有这个词，”胡清越点点头，“怎么了呀？”
“你刚才突然提起来钱家人，我就突然想起来这词儿了！”李大姐很有几分唏嘘，“现在想想那心惊胆战的日子，真的感觉就跟上辈子似的！”
她说着转头看看一派热火朝天的工地，“胡技术员，你是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感谢这工地！”
胡清越这才知道人家李大姐根本不是为这事儿伤神，反倒是自己无意间又提到人家的痛处了，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看我，好端端地提这些做什么！”
李大姐却连连摇头，满脸豁达地笑，“没什么不能提的！要是到了现在，还提都不能提一句，那才是说明，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不瞒你说，我们家那事儿才解决了的时候，我连着好几个晚上做噩梦，都梦到又回到那家里，过着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被吓醒了之后，听着咱们那小工棚外面乱哄哄施工的声音，心里才慢慢儿踏实得下来！”
胡清越也笑：“您还真别说，才来的时候儿我觉得工地上太吵了，睡不着。可是现在呢，要是真没有这动静儿，只怕还睡不着！”
“可不是！我来找你，也是为了工作上的事儿！前些天那个小组竞赛，不是你跟邓科帮我们赢了嘛！”
李大姐笑得既骄傲又有几分不好意思，“不瞒你说，这些天，另外的工班组，都跟我们较上劲了！总想着能胜过我们。开始吧，我们总是赢，可是最近，他们也琢磨出道道儿来了，我们其实也没藏私，就像你说的，大家都提高效率，咱们整个工地才能好！就是……就是……”
胡清越明白了，乐了起来，“我知道了，您这是品尝过胜利的滋味儿，还想品尝更多呗！”
李大姐很有几分不好意思，“都是工友，你说……我这样儿是不是不太好？原来总听人说，女人家不好太争强好胜的……”
“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胡清越一听就知道，李大姐那些话肯定是从钱家人那里听来的。虽然说她已经爬出那个泥坑，可有许多日积月累的影响已经深入骨髓，好在李大姐从来都不是认命的人，又保持着善良勤劳质朴的本性。
“在工作上，争强好胜一些，有什么不对？咱们工地，搞这么多劳动竞赛，不就是想调动大家的积极性？这样大家伙儿你追我赶，各个都充满力量，哪里不好了？”胡清越说道：“就算是一家人，宽容忍让自然是需要的，可是那也不是没有原则和底线的。该争取的时候，也还是要争取，你说对不对？”
李大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就觉得，你说话就是好听，一听就是有道理的！”
胡清越被她夸得也不好意思起来，忙道：“这些道理您心里是很清楚的，就是不太会表达。您说这事儿，这些天我们一直在琢磨！”
她说着就从身上摸出个小本子来，把饭盒放在一旁，把本子放在膝盖上翻开，“您看，这上面都是！”
“这么多呀！”
李大姐看了一眼便觉得眼花缭乱，上面画着各种图形符号，对她来说，无异于天书。
“这几天，大家晚上去队部学习的时候，就在讨论运输这块儿的问题。怎么才能整体上提高效率，是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我倒是没想到，领导和技术员，还这么重视我们这块儿。”李大姐笑着叹息，“我们做的，可是最简单的活儿了！”
胡清越很认真地说：“每一道工序，都是环环相扣的，没有不重要的！互相影响、相互制约，只有每个工序，都做到优化再优化，咱们整体的施工才能更快更好！咱们提出来科学施工，就是这个目的！”
胡清越指着本子上的笔记：“您看，这是你们旁边那个作业面的图纸……现在斗车是三组，每组十三辆，现在他们用的是各组车辆同进同出的办法，就是第三组装碴出峒后，第二组进入装碴地点，第三组进入卸碴场后，第一处又带料进峒待避；第二组装碴出峒，第一组又进入装碴地点。这样一来，您看……每一个小班，原来是100车，这几天一直在提高，看这里记录……”
“这个我认识！”李大姐这些天，为了竞赛，也渐渐学会了认数字，指着一个个数字念了出来：“236……377……426！”
她忍不住惊呼：“哎呀！怎么提高这么快！怪不得我们又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