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可能!”
不等她说完,邓科就斩钉截铁地打断她。
他头也不抬,双手飞快地拔着草,一面想也不想地就说:“刚才陪着老爷子来那些娃儿,都会记着这一大家子人的!”
“还有我们每个人,都不会忘记。”
胡清越觉得眼眶一阵发酸,“嗯”了一声。
“隔着我们老家三四百里的地方,当年也有好些红军。”邓科一面忙着一面低声说:“我听说,为了保护在那边的红军墓,当地老百姓啥子法子都用了。把墓碑藏在水田头,藏在自家床底下……”
胡清越的眼泪就又掉下来了。
“老爷子刚才那句话是一点儿没错的,那真的是……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年轻娃儿,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我听说,以后国家会给他们修烈士碑,那上头要是刻着名字……可能很多都是一排排看起前两个字都一样的……还有些……名字都莫得。我们那儿的风俗,不满十八岁的娃儿,莫得大名……”
邓科说着也有些哽咽。
胡清越早就已经泪眼朦胧。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儿,他们的那些工友,都一起来到了山上,沉默的帮着这个曾经无比显赫的百年望族之家整理祖坟。
等到他们忙完,天也就黑了下来。
这几间房子年久失修,大门都是摇摇欲坠,山里野兽又多,大家商量了一下,就都集中在一个房间里凑合休息一夜。
几个男工去捡了些大石头抵在门后,防止有野兽闯进来。女同志们便弄了些草垫在屋里,男左女右地分配好,大伙儿挤在一起,倒也热闹。
这屋子倒是比工地上的草棚子还舒服些,有人很快就睡着了。
也有人睡不着,就凑在一起闲聊。
这个季节的山里,一到了夜间,虫鸣声不绝于耳。
胡清越素来觉轻,又有些择席,自然是睡不着的,也跟大家一起聊天儿。
开始不过是说着工地上的一些事儿,也不知道是谁,突然冒出来一句:“你们怕不怕那个……”
“什么?”胡清越没听明白,张嘴就问。
“就,就是那个……鬼……”
有人听懂了,颤抖着接了一句,还往坟地方向指了指。
这排房子本来就是守墓用的,自然是距离极近,还正对着。
山里夜风呼啸,这会儿顿时令人觉得后背发冷。
邓科板着脸,“可别瞎说了,哪儿有什么神神鬼鬼的!那都是封建迷信!”
“说是那么说,可是,可是……”
胡清越就笑,“要说起来,我胆子也很小。可是吧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就算真的有鬼,咱们今天晚上也是最安全的!”
“为什么呀?”
“第一,咱们今天还帮人家打理了祖坟,鬼也要讲道理嘛!第二,”胡清越的神情严肃起来,“你们也听说了,这个家族最后一辈儿的年轻人,那可都是当年的红军。这样儿的人,就算是成了鬼,那也是英灵!难道你们会怕?我是不怕的!”
“我也不怕!”
“对,没什么好怕!”
“活着的时候儿都是英雄,不在了也是英雄!”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刚才浮起的那一点儿恐惧也自然烟消云散了。
又过了会儿,大部分人都休息了,只剩下胡清越和邓科还在闲聊,邓科忍不住对胡清越竖了竖大拇指。
胡清越不解地挑眉看他。
邓科压低声音说:“怪不得李师傅一直夸你最会做思想工作,就你刚才那几句话……我是服气的。这个时候,讲道理反而没得用。”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我不讲道理被?”
邓科一愣,连连摇手,“不是不是,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见他急的额头冒汗,胡清越忍不住笑出声。
邓科这才反应过来,胡清越这又是在逗他,顿时红了一张脸。
胡清越看他窘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低笑一声,“不过是我真的这么想罢了。说得都是实话!”
两人闲聊几句便也去休息。
胡清越躺在地上的时候儿,突然就想起曹绍堂整天胡咧咧的“男男女女一堆睡”,忍不住在黑夜里无声苦笑。
这野外施工,还真没法儿讲究那么多。好在大家都已经见惯不怪了,调侃归调侃,谁也不真的往心里去,哪怕第一次不习惯,后来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特别是疲累到极点的时候儿,也实在是管不了那么多。
胡清越还是第一次睡在稻草上,也没想到自己刚一闭眼就能睡着了。
到了半夜,她突然被惊醒,这才发现大家都起来了。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雨,这房子年久失修,雨水从屋顶各处漏了进来。
从前看书,什么屋外下大雪屋里飘小雪,还觉得有几分意境,这自己遇到了才知道哪有什么意境,全是狼狈。
幸好还不是寒冬腊月,要不然就这挨冻,都会让人难以忍受,足够受罪的。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儿,他们离开的时候,虽然雨已经停了,路上却是更加泥泞难行。
等他们跌跌撞撞回到施工点儿,各个儿滚得像泥猴儿一般。
好在这山里,山泉河水总是不缺的,胡清越和张秀兰回去的时候儿吓了李大姐一跳,看着两个除了鼻子眼睛满身都是泥水的人,赶紧帮着她们打了水。
胡清越洗了半天才把头发里头的泥土给洗干净了,一面擦着头发一面苦笑摇头。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山底下的老乡,有时候会把咱们筑路工人当成叫花子了,这真是……妆都不用化嘿!”
李大姐直笑,“那你肯定是最好看那个叫花子!不对不对,这读书多的人,身上就有股劲儿跟咱们这些人不一样,再脏看着也不像!”
几人正说笑着,刘爱珍突然抽了抽鼻子走了过来,探头问胡清越,“啥子味道那个香?”
“啊?”胡清越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张秀兰往旁边挪了挪脚步,像是给刘爱珍让地方。
“妹儿,你用的啥子洗的?”刘爱珍的眼睛在周围滴溜溜地转,“让我看一下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