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河接轨点,是每一位宝成铁路建设者心里的骄傲,可也是邓科和胡清越这对年轻夫妻心里永远的隐痛。
他们沉默着看着车窗外倒退的风景,每一棵树木、每一架高桥、每一处隧道,似乎都打上了悲伤的记号。
胡清越不由得再一次幻想着,自己的女儿现在会是什么样子的,应该有多高,长得更像谁一点……是被哪里的人领走了,说话的口音会是什么样子的。
她一面想着眼泪不由得涌了上来。邓科心里也同样充斥着悲伤,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妻子情绪的极度低落。
“我觉得她和咱们渭阳,长得一模一样。”
邓科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轻声道:“那时候我去探望的时候,医生只允许隔得远远儿地看一眼。那个小脸啊,一点点大,比渭阳还小很多!”
“是吗?渭阳才生下来的时候,脸还没有你拳头大呢,她还要再小一点吗?”
“嗯。”邓科点点头,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肤色也不一样,渭阳红彤彤地,她有些发黄,怕是随了我的皮肤。”
“那个或许是黄疸。”胡清越想了想说:“我在书上看到过,咱们渭阳当时不明显。”
自从二女儿丢失了之后,胡清越不止坚持学习自己的专业知识和工作上需要汲取的方方面面新知识,还一直在抽空尽量多学习关于孩子护理之类的常识。
邓科知道,她这是在弥补自己心里的愧疚。自打孩子丢了,他们俩的心口就像是漏了一块儿,只能尽量多做些事来试图弥补。胡清越学这些,一方面是为了更好地照顾渭阳,另一方面也是幻想着,如果哪天那个丢掉的孩子找到了,能给她更无微不至的呵护。
只是这一层心思她只是默默地放在心里,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但是邓科和别人不同,他是胡清越的爱人,也是她的精神伴侣,不必她宣之于口,就能体会到她的那点儿隐秘的心意。
“那可就太好了。”邓科心里已经转过万千念头,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情,跟着便轻声说:“女儿还是得像你,特别是皮肤,可不能像我。”
“她们肯定都挺白的,小姑娘眼睛又大,穿件花裙子,再好不过……”
邓科便知道,胡清越这是也想大女儿了。前些日子,乔音借口实在无聊,把外孙女接到北京去住了,还没送回来。他们是看胡清越太辛苦,渭阳总跟着在工地奔波,才把孩子接过去小住的。
胡清越这做母亲的,哪怕明知道女儿跟着自己父母,比在工地上舒服多了,自己父母也会悉心教养抚育,却还是难免牵肠挂肚的。
“再过段时间,等把咱们在成都的家收拾好了,就把渭阳接回来。”邓科知道她的心思,自然明白怎么宽慰,“我听说,那边的工人新村建的可好了!”
“是吗?”胡清越闻言终于脸上有了点儿笑模样,“上次去陕西培训的时候,我去见到了好几个工人新村……在那个咸阳,秦始皇那个咸阳,你知道的吧?我看到好几个工程局的新村,一排排的瓦房,整整齐齐的,哎呀,看着真是舒服。”
“是吗?”
“当然了,跟咱们住过的工棚比,真是好太多了!电也有,自来水也有,虽然是公用的吧,哎呀,我还是觉得稀奇的不得了,再也不用大冬天去河里头砸冰了!”
邓科听得心里发酸。他曾经听乔音无意间提过,大概能想象出胡清越原本的生活条件是什么样的,不说别的,胡家是有单独的小洋楼的。洋楼什么样子他还没见过,但是见到过些过去地主家的二层小楼,一水儿的柏木建造,气派的不得了。
胡清越家,怎么也比土财主家里好多了。邓科这么想着,面对妻子期盼的眼神儿,心里便有些酸软。胡清越原本白皙细嫩的肌肤,在工地上风吹雨打的,瞧着也暗沉了些。
“我给你买的雪花膏,你怎么不用?”邓科压低声音问:“是不是我买的不好?我也不懂……你告诉我哪种好?”
胡清越愣了一下才笑着摇头,“哪儿是啊,之前打开的还没用完。你那可是托人从上海买回来的,还费了那么大劲儿,欠下那么多人情才换来的票,怎么会不好的。”
要说起来,现在粮票、肉票、布票之类的都紧俏,像这种香脂之类的东西,小一点的供应站都未必有。胡清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虽然说咱们俩现在都赚工资,但是这些东西也没必要……”
“我能给你的已经很有限了。”邓科打断她,“你可莫说别个也不用之类的。我不管别个咋样,反正你这几年受苦是够多的。我们其他人都是越过越好,你是反过来的,这肯定不行。”
胡清越也不矫情,大大方方一笑道:“也不过是因为工地条件有限罢了,等咱们回到成都,你看我给你摆摆款儿,就知道我可会过好日子了!”
“那才对!就是要越过越好,我们的日子才有奔头!不然我们为啥子要成立新中国,为啥子要费那么大劲修铁路?”
两人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在成都火车站下车后,挤挤挨挨地出了站。胡清越看着宽阔的车站广场,深深地吸了口气。
“从现在开始,这儿就是咱们的家了!”她有些兴奋,几十个小时的车程,原本整个人都疲惫不堪,但这会儿突然又觉得有些振奋,“咱们可以好好添置几样家具了!再不用从这个山洞搬去那个山洞!也不用再半夜起来追着茅草屋顶跑啦!”
“那是肯定不用!”邓科也被她的笑容所感染,“我已经打听好了怎么走,咱们赶紧去看看!”
两人正在说着话,突然听到有人略带迟疑地叫了一声儿:“胡技术员……邓科?是你们吗?”
胡清越一愣,转头就看到个比自己高出大半头的女孩子,站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