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其忙碌,因而便显得过得极快。
胡清越他们依旧奋战在宝成铁路的修建工地上,背上的孩子一晃也已经快一岁了,而胡清越又怀上了老二,并且老二已经快要七个月。
她和邓科都没有料到第二个孩子会来的这么快,以至于当她察觉到异常时,这个小生命已经悄然在她的身体里孕育了三个月。小夫妻俩商量之后,无奈地决定请胡清越的父母把老大带北京抚养,胡清越给家里写了信。
他们这个小家庭,跟随着筑路大军,由略阳继续向北,用双手一点点地靠近着南、中、北三线会师点黄沙河。
早在1954年的4月,铁道兵便驻扎徽县,随机开始建设宝成铁路中线。军人的作风和优良传统被他们在这条铁路上继续发扬光大,不仅完成了筑路任务,还在自然灾害来临之际帮助当地的百姓抢收粮食。
如今两年多过去了,眼看宝成铁路的三线就要顺利会师,筑路大军们前头听说的是被老乡们称颂的种种铁道兵们的壮举,背后则是低鸣的火车笛声。
用他们的话说,前有英雄榜样,后有火车追赶,实在是令人热血沸腾。
随着三线接轨的日子越来越近,大家心里的那把火好似越烧越旺,让工人们按时回去休息,成了最难的事情。
胡清越这样带着孩子的,到了晚上还回去休息,而许多工人,已经一连半个月都没有回过家,哪怕他们的家,不过就在工地外不远的草棚里。
工会和家属委员会,特意组织了家属们,敲锣打鼓地到工地上看望工人们,她们来的时候,正是狂风骤雨时。
这几天,老天爷就像是故意要跟大家作对,刁难大家一般,总是大雨下完下小雨,工地上泥泞不堪,工人们却毫无所知一般,随地一躺,就睡着了。
对于丈夫总不回家,心里多少有些埋怨的大嫂们,眼眶瞬间就红了。他们在人群里寻找着自己的家人,可是呢,泥水糊了工人们一身一脸,实在已经没有办法分辨出来谁是谁了!
胡清越此刻倒是成了最好辨认的那个,一来她身上衣服还算干净,起码看得出颜色,二来她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身形很容易辨认。
邓科这两天不在工地上,他被外派去拉材料了。
胡清越的母亲乔音到达工地的时候,刚一下车,就被远远地引导至安全地带,不允许过去。
“您来得巧,咱们这儿刚好要进行一次小爆破,您先稍微等一下!”引路的工友笑着说了一声儿就去忙碌。
乔音站在那儿,满脸都是震惊和激动,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她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自己的女儿会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工作,也无数次在梦里梦到过从小被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
可是如今,一路行来,所见所闻,都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不论是头发花白的老工程师,还是正当韶华的小姑娘,都令她心生敬佩!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女儿,也如他们一般,在这样的工地上奋斗,乔音又忍不住想落泪。
她想不出自己娇生惯养的女儿要怎么样来适应这样的工作和生活,还带着个不满一岁的婴儿,肚子里还怀着一个!越是马上就要见到她们,乔音越是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漫天烟尘腾空而起,偶尔还有碎石迸溅到不远处。
乔音的思绪立即被打断,捂住口鼻,看着这移山改河的工程,眼眶湿润,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感悄然而生——她的女儿,娇弱天真,却用单薄的身体扛起了这样的重担!
等到烟尘散去,安全员吹响了哨子之后,乔音便看到,无数工人涌了出来。他们身旁,只有一台推土机,在堆成山一般的落石面前,显得那样渺小。
而那些工人们,更是如蚂蚁一般,手里只有最简单的铁锨锄头之类的工具。乔音忍不住朝着他们的方向走去,脚下的路没有一处是平整的,爆破削去了半边的悬崖峭壁上到处都是湍急的瀑布,湍急的水柱飞流而下,被震松了的石块“哗啦啦”地被推着砸落而下!
而另一侧,就是汹涌澎湃的嘉陵江,发出咆哮般地怒吼,浑浊的江水像要吞噬卷走万物,不断冲撞着岸边,卷起一人,多高的浪头!
乔音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晕心惊,忙挪开了目光。这一眼看过去,就再也挪不开。
她的女儿,身上披了个麻袋,就那样站在漫天大雨里!
“小越!”
胡清越循声看了过去,“哎呀”一声就跑了过来。
乔音忙把自己手里的雨伞遮在她头上,红着眼眶儿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妈,您怎么这么快就来了?”胡清越倒是很高兴,挽住她往边上让了让,免得挡着别人干活儿。
“接到你的信,我当天下午就出发了。”乔音的目光在女儿身上流连,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眼泪止不住就落了下来。
“哎呀,妈,您可别哭!我这不是好好儿的,走,咱们去家里说话!”
胡清越转身跟张秀兰交代了几声,扶着乔音往山洞走。
乔音看着她挺着肚子,哪儿会要她搀扶,伸手去扶她,才注意到她背后鼓鼓囊囊地。
“哎呀,你这背的是……?”
乔音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胡清越伸手,小心翼翼地把麻袋掀开一个角,里面露出张红扑扑地小脸。
“你这孩子……你这孩子……”乔音的眼泪落得更急了。
“妈,您干嘛呀?您在工地多呆几天,就会发现,咱们这儿的孩子都是这么长大的……”
胡清越一面轻言细语地劝着,一面领着她转身上了一条小路。
乔音脚下滑了一下,赶紧收起了眼泪,小心翼翼地扶着女儿,一起往前走着。
“到了!”胡清越在自己住的山洞前停下,掀开草帘子让母亲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