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处,几条木舟停在岸边。
“老杨啊,我那有几件我家阿婷穿不了的衣裳,你拿去给你家孙女穿吧!”一半坐在船舷上的船夫与另一上了年纪的船夫闲聊着。
划船的人多是年轻力壮的中年汉子,但那个叫做老杨的船夫却是个两鬓斑白、年过古稀的老者,已入深秋,天气转凉,他却仍穿得十分单薄,衣服上补丁也随处可见。
“谢谢谢谢!”
老杨连声道谢。“您一直这么照顾我们家,真是我们的大恩人!”
“哎,你也不容易,”年轻些的船夫叹了口气,“茵茵父亲死的早,母亲又跟人跑了,就留下你带着她生活,太不容易了。”船夫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老杨也只是无奈的摇摇头,眼里满是沧桑。
“老师傅,去对岸吗?”一声清脆的少年音打断了他们的交谈,这声音听着莫名有些冷清。
江言带着一顶斗笠,微微遮住脸。
“走嘞!”老杨连忙掀开船帘,让江言进去。
“小兄弟可是要去盘罗天都?”老杨边划着船边与江言闲聊起来。
“嗯。”江言淡淡答道。
“您到那边有什么事?盘罗天都最近可不太平,杀手增加了不少,您可要小心点。”见江言年岁尚小,忍不住出言提醒。
“那你听没听过一句话,”江言按按帽檐,语气冰冷,“人死于话多。”
一股冷如霜冻的寒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江言身上腾起。船夫一惊,不敢再说话。
船慢慢离岸远了,只剩下船槁划过江水的声音,偶尔有几只水鸟惊起,漱漱飞过。
江言静静坐在船里,向外眺望,大概因为江底泥土不同,江水颜色从中间分为两种,靠近云开城的颜色较清,靠近绛洲城的颜色十分深,是墨绿色,颜色似乎泛着黑。
江言看着江水慢慢变深,黑白分明的两片江水,微微叹口气:“你要是知道我的真正目的,便不会这么说了。”
船渐渐靠岸了,老杨正准备喊江言下船,一掀开帘子,却不见人影,只在船内的长凳上发现了整整一锭银子,不禁喜笑颜开,:“这小公子脾气古怪,竟是个大善人,今年可以给茵茵做件新衣服喽!”
船随着撑篙调转了船头,洋洋洒洒的山歌回荡在江面上,今晚定会有张稚嫩的小脸笑靥如花。
江言没进城内,直接上了山,盘罗天都与绛洲只隔着一座洪泽山,而盘罗天都教派就在山另一侧山顶处,山上地势险峻,但江言轻功了得 ,不一会便入了教派地界。
他遥遥望向远处华丽庞大的建筑,还是那般阴沉。
又低头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将药粉尽数吞下,大步向前走去。
几名侍卫在山中巡查,忽见远方一个身影。
“什么人,竟敢擅闯盘罗天……” ”都”字还未发出口,喉咙处便鲜血井喷,倒地身亡了。
江言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
“几月不见,右护/法还是这么心狠手辣!”一个长相极为妖冶的男子如鬼魅般出现。
“我向来如此,萧堂主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江言冷笑道。
“不必多说,右护/法大人,教主等你很久了,请吧。”萧墨笑容满面,眼底却冰冷至极。
江言将沾满血的匕首随手扔在一旁便要走。
“我记得这还是教主在大人走之前亲自命令手下用上好玄铁打造的匕刃,右护/法这就不要了?不愧是受教主宠幸,大人还真是财大气粗。”萧墨将宠幸二字咬得极重。
江言猛然回身,曲指成爪如厉刃般袭向萧墨,出手又准又狠,带得四周破风声骤响。
萧墨早已料定他会如此,挥手展开铁质扇叶抵挡,脚下轻点地,身形瞬间已退开数丈距离,顷刻间就消失不见。
江言自然不会去追,他狠狠在自己手背上咬了一下,唇齿间溢出了血腥味才罢休,他转身向正殿走去。
他见到那熟悉的地方便觉抗拒十足,如果可以,他真的一辈子都不想再回来。
随着侍女,进入了大殿。
盘罗天都殿堂很是华丽,两排夜明珠置于大厅两边,大如鹅卵石,明媚璀璨,两排红木座椅,各种珍奇异兽图案嵌于墙壁,雕工精美。各边石壁上挂有各种山水名画,名人字画,为整个风格增添一丝典雅。但江言却只觉得恶心。
“这么久未归,一回来便这么大火气,一刀杀本座两名侍卫,右护/法脾气见长啊。”厚重的男声忽然响起,一个身着华丽貂绒的男人慢慢踱步坐在正厅首座,侍女立刻来为他端茶倒水。
他正是盘罗天都教主——谢冥。
“他们敢拦我,自然要杀。”江言道。
谢冥拿起茶轻轻喝了两口,眼睛却始终盯着江言,“这几个月你都去了哪里?”
“盘罗天都眼线布及天下,教主不会不知道我去了哪里吧?”江言出言讽刺道。
“我想听你说。”谢冥看向他。
“教主时间宝贵,没有必要将已知道的事再拿出来重说。”江言有些头晕,微微晃了晃,语气却仍带嘲讽。
谢冥听后,面无表情,却猛得将茶杯掷于地,只听得“砰”的一声,瓷片散落满地,滚烫的茶泼在地上,侍女们惊恐万分,纷纷跪倒在地,整个大厅站着的就只剩江言一人了。
“任务失败,你知道应该怎么做,毒服了没有?”
“服了。”江言强忍眩晕,毒性在隐隐发作。
谢冥脸色稍霁,对身旁侍女说:“把地上瓷片收拾好,都下去吧。”
“是,教主。”侍女恭敬地行礼,立刻上前收拾瓷片,却因为太过着急手一下被瓷片深深划伤,顿时鲜血直流,滴落在白瓷上,触目惊心。
江言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又立刻恢复了原来的冰冷。
但就是这样一个细微的表情也被谢冥尽收眼底。
他忽然一掌挥去,掌风携了内力,劲力十足,随着一声尖叫,侍女一下飞出,撞在江言身上,江言连连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而那侍女已口吐鲜血,倒地身亡了。
江言被撞得头晕目眩,毒性加上刚刚的冲击力让他痛苦万分。“谢冥,你发什么疯?”
谢冥此刻脸阴沉地如狱间恶鬼,厉声道:“其余人带着她滚出去。”侍女们惊恐万分,连忙抬起地上之人快步出去了,片刻间,大殿内便只剩下江言和谢冥了,气氛诡异的可怕。
江言晕得厉害,撑着墙柱勉强稳住身形,谢冥如鬼魅般,忽然出现在江言面前,一手掐住他的下巴。
下颚的撕裂感痛至骨髓,他想挣开,想反抗,谢冥却掐的更紧,一切只是徒劳。
“你知道的,反抗可是一点用都没有。”谢冥轻轻在江言耳边说。
“谢冥,你放开我……”江言几乎说不出话,抬手向谢冥打去。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点吗?你如野兽般凶狠冷血,不近人情,但你的软弱只能在我面前流露,如若你对他人也如此,我便会将之毁灭殆尽。”谢冥将江言按倒在座椅上。
蚀骨毒毒性加深,江言感觉浑身的器官都像在被人用小刀一下一下地剜着,疼的他快失去知觉了。这种毒并不致命,通常是用来折磨敌人说出秘密,或者惩罚任务失败的刺客。
“认清你的身份,你不过就是本座手下一个傀儡而已,也敢如此嚣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有本事你杀了我啊,何必假惺惺地留我在身边?”江言直起身,猛然推开谢冥,强提内力挥掌向他袭去,劲风如刀刃般划过谢冥额前,但此时的江言又哪里是谢冥的对手,谢冥身形未动,却轻易避开了他的掌风,在半空中截住,捏住了他的手腕,将他两只手腕反剪在身后。
谢冥玩味的看着疼的脸色惨白的江言,忽然觉得心情愉悦了不少。
“还以为自己是少主吗?你们原先也不过是本座底下的一个小分支,合并过来就只能是本座的手下,你也不过是控制人心的工具,但在我们这里只有弱肉强食,人心可随时在变。”
谢冥说的没错,当年他被清音门教主收为义子时,清音门本是盘罗天都附属派中势力最弱的,但后来教主意外惨死,谢冥利用他强大的势力强迫江言带着清音门并入盘罗天都,一起管制,而拿捏住江言就是控制清音门最简单的方法,江言虽然被封为教主右护法,实际上只是谢冥想将他放于身边监视把控而已。而清音门的众人同时也是江言的软肋,就是如此,谢冥才将他拿捏得死死的。
剧痛让江言险些失去知觉,但对方显然还不打算放过他,捏住他的领子,将他一把扔在地上。
江言不防,重重摔在冷硬的地面上,浑身上下都叫嚣着疼痛,他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趴在地上喘着粗气,额头直冒冷汗。
其实他也早已习惯了这般,谢冥为了让他乖乖臣服于他,惧怕他,软硬皆施,曾经将清音门的人当着他的面凌迟处死,在他有任何不听话的举动都会折磨他,鞭刑拷打,甚至强迫他……
谢冥忽然拍了拍手,叫进来下属风刃,风刃从门外进来时,看见蜷缩在地上的江言,饶是见过数次这种场面他还是有些瑟缩,慢慢绕过江言走到谢冥身边,越发恭敬地开口道:“教主,有何吩咐?”
江言在地上疼的神志不清,谢冥声音不大却也不小,他却只能听见只言片语,但“清音门”三字他却听得毛骨悚然。他挣扎着,声音却仍十分微弱:“别……求你……”
风刃出去了,谢冥听见江言的声音,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道:“等着啊。”
几个清音门弟子被带了进来,看到他们少主,更是惊恐万分,双眼流露出深深地绝望。
谢冥一把抽出剑,一剑刺穿一人,那人睁大了眼睛,不甘地看向江言,还未叫出声,便两眼一翻,死了。
“……不要!!!”江言大喊,挣扎着起来,却被谢冥一脚踹回地上。
“看到没有,不服从命令就是这种下场,我虽不杀你们少主,但他犯得错就只能由你们这些蝼蚁来承担,你们的命可不比你们少主值钱。”谢冥这话像是在对其余被吓傻的清音门弟子说的,却一字字都刻在了江言脑中。
“都下去吧。”谢冥威严的声音传来,手下人立刻将尸体和其余清音门人带走了。
血腥味却挥之不去。
江言疼得晕了过去,模糊间感觉自己被抱起,嘴里被喂了什么药,便彻底不省人事了。
他一直昏睡到第二天中午。一醒来,全身的疼痛还未消减半分,浑身还留有毒性过后的酥软,内力虚空,一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江言头痛欲裂。
他慢慢坐起,环顾四周,认出这是在自己房中,强提精神,下了地,他的脚步十分虚浮,仿佛踩在棉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