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蘅没有料到那人会这般厌恶自己,那只刚刚攥上君扬衣角的手慢慢松了劲,她目光呆滞地望着那人的远去,那句话无论如何都没法从自己的头脑之中挥散而去。
她的身子在这一刻瘫软了,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愁眉难解,更上离思。她颤抖地伸出手去,用掌心去承接那从天而降的白雪,莹白似那日宫城的枝头飘落的梨花,只是没了那日的缱绻温情,透露的都是凉意。
那日他就慵懒地卧在梨花树下的白玉台上,他红裳微敞,未束冠发,泼墨青丝披散而下。好看的下巴微微扬起,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停在空中,触碰这那在风中轻舞的花瓣。他红唇微动,似是在和那花瓣轻语呢喃,似笑非笑看着那掌心中的凋落的花瓣,那柔媚的眼神好像是在看着自己的爱人。
那时温蘅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炙热,那人发现了她的存在。
他以腕支颊,缓缓转过目光看向了她,他的唇角勾出了一抹轻笑,朝着她指尖轻勾,眼波流转之间犹似月华,她脚步轻动,就朝着那人走去了,殊不知这一勾,勾了她一生的悲欢,再也逃不掉。
温蘅在那处笑了,半分痴狂,半分悲怆。
她蓦地收束了自己面上所有的表情,缓缓站起了身子,驱散了所有前来搀扶的婢子,一个人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了。
夜慢慢来了,洛寻在榻上辗转反复着,正在她难以入眠之时,帐外有了人声的嘈杂,火光微晃着,惊扰了许多人的梦乡。洛寻掀被坐起,就瞧见了从帐外匆匆忙忙迈着碎布子走进来的空青,她的面色不好,细眉拧着,应是见到什么不好的事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帐外怎么这般的吵闹?”洛寻边出声问着,边穿着鞋袜,然后从一侧的架子上取了件外衫,随意地披在了肩上,眼瞧着就要往帐外去了,空青赶忙将她拦住,重新拽回了榻上。
“小姐还是不要出去的好,这帐外实在是乱极了。”空青轻声劝阻着,她蹲下身来,伸手褪去了洛寻的鞋袜,强制性地让她重新躺回了榻上,就再旁侧的凳子上落了座,转眸盯着那帐门的方向,不再言语了,显然她不想让洛寻知道这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了。
“空青,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洛寻再次问道,她起身坐在床上,抓着空青的手臂,失了些力气迫使着她看着她,凝视着那双如琉璃一般透亮的眼睛,她分明在其中看见了悲悯,这刻洛寻知道这帐外发生什么事了。
“温蘅去了,对吗?”洛寻松了手,声音很平淡,没带着丝毫的恨意,更没带着一分怜悯,只因为她知道于她而言那是一种解脱罢了,只可惜这却是所有方法之中最懦弱的一种。
“温郡主在营外的那棵枯梨花树下自戕了,腕子割了很深的一刀。当发现她的时候,身体早就冻僵了,但她的面上还带着浅笑,似乎走的还算安详。那些爱瞧是非的贵家小姐们出帐子看到温郡主的尸体之时都吓晕了,在那梨花树下停不了的尖声叫喊和哭泣,场面乱极了,小姐向来不喜欢这样的地方,还是不要去的好。”
空青伸手想为洛寻除去外袍,可刚碰触到洛寻的衣袖之时,那手就被握住了,洛寻朝着她摇摇头,空青那刻就明白了自己小姐的意思,自是小姐愿意的,那她也就不在拦着了。
她起身为洛寻穿戴妥当,就跟着她朝着那梨花树去了,她步及那处之时,温蘅的尸首已经被抬走了,哭喊声和惨叫声已经没了,只留下了那雪地之上的殷红的花朵,在那处看的繁茂。
“小姐,温郡主的尸首已经被送入医官的帐子中,小姐来这又有什么用呢。”空青看着那个正在围着梨花树打转的洛寻,她似是在找寻着什么,找的那般的认真,一时之间没能听到她的话。
洛寻在那梨花树的一侧蹲下了,她的手轻触着那凹凸不平的表面,在那里用刀歪歪扭扭地刻着两个字,她的眉头渐渐蹙起了,盯着那两个再熟悉不过的字,她的唇齿轻动,吐露出了这两个字。
“地图。”
洛寻缓缓站了身,她朝着空青走去,在她的面前停下了脚步,朝着她伸出了手去,垂眸看着她垂下的手臂,盯着那宽大的衣袖,她轻声道,“空青,我知道你随身都带着一把匕首,现下借我一用。”
空青听着洛寻的话,伸手从袖中取出了那把匕首,她将匕首放入了洛寻的掌中,就瞧见洛寻握着匕首走向了她刚刚蹲下的地方。
洛寻拔出了匕首废力在树干上刻画着,一刀一刀刻在那两个字所在的地方,见那两个字再瞧不出模样之后,她缓缓站起了身子,朝着空青走来,将匕首还给了她,然后一言不发的回了帐中,躺在榻上阖着眼睛看起来入了梦乡。
可空青却知道,洛寻今夜怕是要无眠了。
冬猎结束了,浩荡的车架朝着皇城进发了。洛寻坐在君辞的马车上,斜斜地靠在他的怀中,闭着眼睛休息着,均匀的呼吸声在马车里响着,君辞看着她这般疲累的模样,便知道昨夜她又睡得不安稳了。他知道一定是她知道了什么事,才让她这般的神伤,否则一般在表面上恪守男女大防的洛寻,不会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大方方上了自己的车架。
车慢慢的行进着,寒风透过车上的方窗溜进了车架,那风调皮地在洛寻的面颊上轻舞着,那凉意袭来,搅扰了洛寻本就不安稳的梦乡。
她缓缓睁开眼来,慢慢支起了身子,将头轻轻靠在了君辞的肩上,朝着那个一直不敢动的人莞尔一笑,只是那笑有些勉强。
“丫头,你醒了。“君辞放下了手中的兵书,他伸出手去为洛寻理了一下鬓角的碎发,然后从旁侧的木盒子里取了一块桂花糕,塞在了洛寻的手中。
洛寻对着他感激一笑,小咬了一口手中的桂花糕,那甜香在唇齿之间绽放,让洛寻有些烦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了。
‘“君辞,不得不说你那三皇兄真是个会算计人心的,他双手不落血腥,什么也不做,就成了暗地里最大的赢家。”洛寻不禁叹道,娆妖和温蘅都是被君扬算计的人,她们都落入了君扬编织的那个有关情爱的牢笼,甘愿成为了他棋盘里的一枚棋子,就任他摆布着。
因为他的算计,娆妖成了深深扎在君成心上的一根刺,或许也会成为这座皇城之中压垮君成的最后一根稻草。其实洛寻知道,君成看起来总是嘻嘻笑笑的,是那般的无邪开朗,可心中总是在挣扎着,他喜欢跟着君辞,不过是羡慕君辞的自由罢了,不用做个不断被鞭笞的巨兽,不用每一步都踩在别人为他开拓的道路上。
“君辞,柳颜入宫封妃,应是君扬的筹划,而且应该是冲着君成和你父皇来的。我看君成如今已经陷了进去,他总是跟在你身后七哥长,七哥短的,他是用真心对待你的,你还是劝劝他吧,别陷得深了,再也出不来了。”
君辞听着这话没有言语,他紧握着洛寻的手,冲着她摇了摇头,薄唇轻动,那声音便似空谷清溪那般在这车架之中缓缓流淌着。
“丫头,我太了解小八了,他虽然看起来是个懒散,不在意世事的,可我却知道他比任何人还要的倔强,如今他深陷其中,就算我告诉他那一步走出去便是万丈悬崖,最后他会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他依然会毫不犹豫地迈出那一步的。只因为之前的太多事他都不能选择了,只有他的命是自己可以抉择的,他不会放弃的。“
君辞的眸子深了,他知道君扬抱着怎样的算计,美人离间,隔阂了父子两人,日后君成的逾矩便会成为一把利刃,触抵着他的咽喉,让他再没了反击的力量,也没了走上那个高座的位置机会。
而温蘅和太子的出格,成了文官可以口诛笔伐的对象,太子辛辛苦苦营造起来的贤德之名就这么被击垮了。而温蘅的死也如鱼鲠在喉,温家和太子之间那根锁链被松动了,就再难回到之前的模样了。
想起之前的私挖矿藏一事,越都里并没有起个波澜,算来这矿藏背后的主使就是君扬了。
财权双握,还有着那么多世家的把把柄,君扬这个人实在是太危险了。
车外,雄鹰高飞着,俯瞰着越都街道之中拥簇的人们,他们的嬉笑怒骂都尽收在了君扬的眼中。
他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听着前面车架传来的古琴的声音,斜眼打量了一下旁侧坐着的君成,他的指尖在车窗的木框上轻叩着,合着那琴曲,清脆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