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府的院子里,一个轻纱围罩的帐子在院中心支起,洛寻侧躺在那帐下摆着的软榻上,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面前方案上的银炉子,眼见着那轻烟从炉顶的镂刻之中偷溜生起,最后在她的眼前消散了踪迹。
头脑里,那些疑云也似这轻烟般迷离,只是片刻之间难以消解,让她看不见那背后的光明。
温蘅死前的叫嚣挑衅的话语在冬猎之后就牢牢地刻在了洛寻的头脑里,洛寻知道温蘅是个极重输赢的人,到死松口说出这般潜藏多年的秘辛,也不过是想赢她一局,想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
老话曾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温蘅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诓骗她一时,洛寻可以肯定温蘅没有捏造事实,但温蘅死前在树上留下了提示,却不肯直指那个杀死洛璎的真凶,这不似她的一贯的行事风格,要是往常她一定会在她离开了那刻将那真相送到洛寻的面前,只为了彰显她的能力,毕竟一个让洛寻痛苦半生的真相就那般轻飘飘地被捏在了她的手里。由此看来洛寻只得肯定这个背后的真凶不是温家的人,便是连南越第一世家温家都惹不了的人,因为温蘅到底是温家的嫡女,她的忤逆、她的反抗从来都是对着自己,她的身上还背着温氏一族的荣誉,她到底是不能让自己的族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风轻扬着,吹动了那帐子上垂下了的轻纱,卷席着淡淡的香气,混入鼻息,藏入肺腑,让整个人都清爽不已。
洛寻感受着风带来的凉意,蜷缩起了身子,双手抱着膝盖,垂眸盯着那捏在手中的纸条子,那是娆妖塞给她的,上面写着洛璎出嫁时贴身乳娘的名字。
洛寻声音低低地念着那纸条上地每个字,就这时那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院子里,他拿着空青送入宫的那件披风朝着洛寻走去,“丫头,怎在院子里支了帐子?”君辞将披风盖在了洛寻的身上,“这天渐渐阴了,你倒是记得让空青将这披风送到宫里,怎就不记得多加一件外衣,这凉风起了,可别染了寒气。”
“无事,屋里实在是闷极了,这才吩咐了下人在这院中支了个帐子,吹吹风,望望凝愁的天际,也算是个打发时间的好主意。”洛寻轻声笑着说道,抬眼朝着君辞的身后望去,这才将目光落在了在君辞身后候着的夜洺的身上,盯着他那比往日更厚实的胸膛,瞧着那微露出衣襟的书角,洛寻知道夜洺按照她的吩咐得手了。
她朝着夜洺伸出手去,轻轻勾了勾手指,然后扬声说道,“夜洺,看来你应该是拿到了我想要的东西,还不快递上来,别藏着掖着了,我记你大功一件,让空青今天晚上给你做一碗鲈鱼羹那滋味可是美极了。”
听着这话,夜洺眸中犯了光,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口水,就伸手朝着怀里摸去。他将那些册子全部都握在了手里,正打算一本一本翻看着上面的册名,谨防着把那管事给的东西错递到自家王妃的手里,可这时站在夜洺身侧的空青瞧着夜洺磨磨蹭蹭的样子,有了些不耐烦,一个箭步上前就将所有的册子抢在了手里,回头白了呆愣在原地的夜洺一眼,戏讽一句“婆妈”就朝着洛寻走去,将那些册子全部都送入了洛寻的手里。
“怎这么多本?”洛寻犯了嘀咕,随意翻开了一本,那上面的图画就落入了洛寻的眼底,感受着身侧君辞眸光的直视,洛寻猛地将那册子阖上,脸上泛了红晕。
“该死。”洛寻暗骂道,她一时忘了她为了让夜洺可以顺利成章进宫中女苑拿东西所想出来的借口。
“丫头,这就是你要夜洺从宫里取得东西?原来我的丫头竟喜欢这样的花样,倒也是不辜负你那副虎狼的样子。莫不如今夜我们照猫画虎,顺了丫头的一番心意。”君辞盯着此刻已然快要烧熟的洛寻,笑着打趣道。
听着君辞的话,洛寻此刻只想找一个地洞将自己给埋下去,她转头剜了近侧候着的夜洺一眼,瞧着那人面上挂着讪讪的笑容,洛寻那气就不打一处来。
不得不承认,她如今是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原这君辞就是个食肉的,她颇费了些心力才劝着他可以清心寡欲,这还没过多少日子,这下子又逃不过那人爪牙的锋利。
毕竟一开荤,那人食髓知味,可不得把自己折腾个半死。
洛寻深叹了一口气,用余光瞥着身侧坐着的君辞,对上君辞那意味不明的眼睛,洛寻苦笑了一下,伸手翻着那个记录了娆妖被宠信日子的册子,比对着那案上摆着的医案,洛寻的眉头蹙起了。
“这是老头子每日平安脉的记录拓本?”君辞扫看着上面的记录。
“君辞,你看,这医案上记着你父皇每日的脉象,和这段日子偶患风寒的时间,还有每次患风寒的症状。这脉象虽虚实不定,日有波动,较弱于一般的青壮男子,但却是你父皇那般年纪普遍应有的现象。这样的医案让人打眼一看并无不妥,可细看却会发现,你父皇的风寒症状越发的严重,从最开始的不时咳嗽,变成了昏沉乏力,甚至嗜睡,虽每每医官下药医治都有所缓解,可这精神头却一日不如一日,到底是让人怀疑。”
“还有,这是我让夜洺从宫中女苑偷拿回来的记着小柳妃的被宠信日子的册子,将这两个册子上的日期一比照,便会发现每次你父皇宠信小柳妃之后,这第二日的脉象便变得虚浮,而后就接连出现了风寒的症状。”
洛寻将那两个册子送入君辞的手里,他垂眸细细比照这那两个册子上面写记着日子,确是每个日子都出现的重叠,便是巧合也成了事实。
“我那个三皇兄还真是想了个好法子。”君辞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丫头,你怎会知道这件事的。”
“是林伯告诉我的。”洛寻唇角艰难地勾起了一抹笑,“君辞,林伯就是我的父亲,那个让母亲寻了许多年的男子,你说当初要是他回来和母亲相见了,这一切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啊,那之前的那个洛寻应该会活的很快乐吧,也不至于让我占了她的身子。”洛寻垂下了脑袋,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些伤情。
君辞听着洛寻的感慨,伸出手臂将她揽入了怀里,“丫头,既然无法扭转,何不带着他们的希望,将未来每个日子都精彩的活下去。”
洛寻将脑袋埋入了君辞的怀里,感受着那强劲有力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我之前一直以为父亲在青州等的是母亲,我今日细细想来,我却觉得他一直等的都是他的孩子,这个在青州长大的孩子。他当初不愿意跟我离开,也只是因为他发现了我是他的女儿,发现我有了依托,他便可以放心地以自己真正的样子混入宫中,暗里调查母亲当年的案子。”
“他在医署里大展头角,也是为了接近你父皇,因为在父亲眼中,不论你父皇是不是害死母亲的凶手,他当初封妃的决策都是害死母亲的一根引线,父亲绝不会放过因为自私猜忌毁了母亲后半生的人。他暗里观察着其他医官给你父皇的脉象记录,他是南疆不世出的神医,别人发现不了的东西还是被他看入了眼里。“
”美人蕴毒,这是父亲的猜疑,如今这两个册子时日上的巧合,倒是应证了父亲的想法。三皇子君扬,这是生了反心了。”
洛寻沉声说道,心里泛起了怜惜。
错付他人,成了折翼的鸟儿,飞不出这座城去。
洛寻将手中攥着的那张纸条投入了地上生起了火盆里,盯着那火舌的涌起,那黑色的灰烬扬起,惹的人微蹙了眼睛。
“丫头 ,那是何物?”君辞握住了洛寻空出来的手,轻声问道。
“娆妖给的关于母亲一案的线索,她在宫中没有那些耳目,打探不清就陈年的旧事,我想来这东西应该是三皇子吩咐她交给我的。这皇城里能让温蘅害怕,还想要我洛家的幻法籍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三皇子既然能给我提供线索,那就证明这人与三皇子一脉并无瓜葛,这想来想去,也不过就那么三个人剩下了而已。”
南太后、温岚、君易。
洛寻心中默念着这三人的名字,被君辞握着的手握的越发的紧了。
“君辞,你可知当初我母亲的案件最后用了什么荒唐的借口了结的?”
“窥伺天机,天罚处之。”
洛寻听着冷笑了几声,不得不说这世道还真是无理。
真正该遭受天罚的人,就这么苟且偷生的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