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寻的声音很轻,没带着敌意,似朗润的春风,能够驱散人们心中的阴霾。住持将她的话听进了耳朵里,他缓缓睁眼,停下了嘴里一直念着的佛经。他定眼看去,看着那个之前言辞凿凿的少女。
她的模样像她的父亲,永远都是那副温润的样子,没有自家小姐面上的英气。可她的性子像极了自家的小姐,都是那么个倔强的,没人能左右了她的决定。
住持捻着佛珠的手一顿,嘴角衔了淡淡的笑,面对突然的询问,他的面色未改,只是平和的看着那个眸子深沉的少女。
他悬着的心放下了,他之前很害怕,他害怕多年的温吞日子磨平了她的棱角,他害怕她变得平庸,害怕她变得懦弱胆小。可如今看来,眼前的少女出落的很好,定能在这乱世之中谋一线生机。
“姑娘,这是何意。老衲可不懂怎么就成了那人的帮凶。”住持神色未有波动,他淡淡地回了洛寻地质询。
瞧着住持面上呈现的冷静,洛寻心里对那人多了一分的崇敬。眼前这人心机很深,什么都不会浮于表面,而是深锁心里。在世人眼里,他是得道高僧,不落俗尘,他为人解困,为人消忧,活得是无牵无挂,一身自在。可洛寻看来,他从未在这红尘里脱了身,他活得比常人更加的难,难于不敢开口,难于再难开口。
他和林伯一样,心底都有一人,只因他们看着她时的眼神一样,都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洛寻微微一怔,半晌才寻回了自己的心神,她从佩囊里将那琉璃瓶子寻了出来,攥在手里,然后淡淡道,“我一直想不明白,什么样的手法能够隔空换物,将那金莲里的东西在严密的看守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我不停地想着可能性,我跑进了一个死胡同,怎样都走不出来。我想不到,也办不到,我认定这世间没人能有这样的本领。于是我打算从头再来,重走这思维的迷宫,我才发现这出口原来就在入口的旁侧,是我想的太多了。”
洛寻低头看着手里的瓷瓶,继续了她未说尽的话。
“我一开始便认定这寺里有案犯的帮手,我将所有人都纳入了可能性,直到我将你带入那个位置,一切事都变得明晰。那有什么隔空换物,从那日封莲的时候,那字条就被换了。你是金莲的主祭,那字条是由你放入金莲里的,在这寺里只有你有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偷换御笔字条的能力。而叶文笙一案,娇娇逃离院子,却在路上遇见了你,试问一个禅房在西厢的人,为什么会无故出现在东厢的一个官员的院子里。叶文笙的房门是你踹开的,你想毁掉那个形成密室的道具,而且在那时给本来就燃了大量火烛的房间添一把助力应该相当容易吧。”
那地上跪着的女子听着洛寻的话,表情变得复杂了起来,她猛地直起了身子想要朝着洛寻冲去,可还是被夜洺死死控制住了身形。
“我没有帮凶,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你诬陷佛门清净之人,不怕死后不宁吗?”那女子咆哮着,她不能让那人受到损伤,因为他是这世上少数心里还念着洛氏的人。
她的命很贱,死不足惜,可他不一样,洛氏才有那个平冤的日子。
住持看着那跪立地上不断挣扎的女子,他朝着那人摇了摇头,就看见那女子停了反抗,卸了力气。
“扰了佛门清净地的人是你们,不是我。”洛寻动了动唇,她凝望着那个眸上忽腾起感伤的人,她也有一种抹明的情愫从心底漫上,渐渐包绕了她整个心神。
“姑娘你说的对,是我们毁了这法玄寺的清净。明明这里是这片土地为数不多的干净的地方。”
住持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他没有在自称“老衲”是因为他知道他已经没有那个资格了。
他的心从来就不干净。
屋外突然下起了雨,狂风呼啸着,打破了这佛寺的宁静。那天光闪着,惹得洛寻的眉头皱了,她又想起了那个重生的日子,一样的浓黑的夜,一样的凄厉的雨。听着屋外风的呜咽,她的呼吸变得沉重,她的身子也变得沉重。
而此时君辞伸手捏住了她有些微微发抖得手,他掌中得丝丝冰凉,把她带回了现实。
“你们为什么要杀叶文笙和杜津?你们又和南越洛氏有怎样得联系。”
洛寻冷冷得声音响起,而在那刻屋外的天光闪烁,给她的脸平添了一份的白,那种无力的白。
“因为他们该死,他们一个贪得无厌,一个背信弃义,这样的小人不该活在这个世上。”女子开了口,她的声音很激动,眸中毫无保留地显着杀意。“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狼川一役不会输的那样的惨烈,少爷也不会丧了命。”
“洛璎的弟弟洛珏,洛家仅剩的男丁?”君辞幽幽出了口,他会想起那封战报,那血染枫林的悲壮场面再一次显现在了他的眼前,那一战输的很惨,山沟里便横着尸体,唯一一条的溪沟也被血染成了红色。他还记得那些被抢回来的士兵尸体,嘴巴里还含着草根,眼睛睁着,显然走的不甘心。
“没错,就是洛珏,这世上唯一一个能让我明离称一声少爷的人。当初狼川一役,我很后悔没能随着他一起去,至少少爷在那路上不会走的那么的孤寂。”
“当初为什么去的是洛珏而不是飞鸾将军,本王记得洛珏虽善兵法,却不会武,一介书生为什么会成了狼川一役的统领。”君辞发问,那事过去太久了,没人知道为什么飞鸾将军会让自己刚刚弱冠的文人弟弟替自己上阵领军。
“那是因为将军被人下了毒,慢性毒药,日积月累的,已经侵入了她的心脉,那时的她已经陷入昏迷了,她没法离开军营。可不知是谁透露了将军病重的消息,被打退的敌军再袭,当时的副将杜津不敢领军,竟趁夜带兵逃了,说是要镇守狼川之后的乾关,那里的百姓需要他的庇护。少爷看着将军每日饱受毒药侵蚀的痛苦,他不忍心让将军拖着病体迎战,他也不忍心让狼川之前的雍关的百姓落入敌手,于是他披甲上阵了,用他那舞文弄墨的手提起了长剑,踏马去了。”
明离陷入回忆,她的面色开始缓和,朱唇微勾,带着盈盈的笑意。
“少爷真的好傻啊,他以为他在兵法上的造诣能够挽救雍关的百姓,可他错了,那样缺兵少粮的情况,他救不了那城墙里围困的每一条人命。少爷撑了数日,他日日给杜津传信,可从没能在高楼上看到属于南越的旗帜,一日复一日的攻城,那座城早就被搬空了,没了武器、没了粮食,到处都是被饿死的人的尸体。于是他打算赌一把,利用狼川的险峻地形,转移战火,延长战时,拖到援军的来临。”
“可没人来,对吧。”洛寻深吸了一口气,她太知道这世间人心的险恶。她知道有时候人真的很无力,深陷泥沼,有时候只是外面的人拉一把,那结局便会不同。
可这样的人又有多少呢?
“没错,没人来,杜津在乾关享受着美酒珍馐,叶文笙在越都数着金银锭子,可少爷却在狼川挨着冻,啃着树皮,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死。”
“我明离在遇到少爷前只是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小骗子,我受了太多的白眼,挨了太多人的欺负。当我快要饿死在街头时,是少爷将我带了回去,他不嫌弃我身上脏,把我拥在怀里,只为了暖我的身子。”
明离的眼上挂了泪,会想起那一天,洛珏的目光柔柔的,这是她第一次没从别人的目光里看见怜悯和鄙夷。
洛家的人都很好,可惜这世上总有人看不得那样的美好。
屋外突然响起一个男子的惨叫,听到那个声音,明离释然一笑,那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她终于可以去见她的少爷了。
她的后牙用了力,那藏在牙齿里的毒药囊就破了,鲜血从嘴角溢出,她的脸上还带着笑意。
洛寻看着那女子的倒下,她的心揪起来了,而在这时门突然打开了,大风卷入,满室的烛火熄灭,一抹人影窜入,那房室里再没了念经的声音。
“追!”洛寻下意识地喊道,君辞就一把搂住了她地腰,带着她踏着轻功想要追上那抹红色地身影。
红衣银面,是那只狡猾的狐狸。
雨水无情地击打在洛寻和君辞地身上,迷蒙了他们地眼睛,却没有扰乱他们地步伐。
一路追随,进了深山里,听着山中精怪的叫声,洛寻的心越发不安了。
她总觉得她的心好像缺了一块东西,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跟她远离。
那种落寞说不清、道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