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寻坐在殿前的石阶上,看着旁侧树下睡得正熟的空青,她靠在夜洺的肩上,紧闭着眼,嘴角上还泛着笑。而一旁的夜洺正神色紧张地目视前方,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吵醒他的那个冤家,哪怕胳膊已经被压得发麻了,可他还是咬牙坚持着。
将夜洺那模样看入眼中,洛寻欣慰的笑了笑,回头看着殿中那抹仍在忙碌搜寻的身影,那烛光摇晃,给他清冷的面颊上渡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他微微颔首,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那发黄的纸卷,神色平静而安详。
洛寻不会那东域的文字,帮不上什么忙,她瞧着他那般认真的模样,也就不去打扰他了,省的分了他的心神,而且现下她也需要一个理清思路的时间了。
听着耳畔边风呜咽的声音,她再次阖上了眸子。周遭都已经静了下来,连那树叶掉落在地的声音她都能听得到,而那些可能一个一个浮现在她的眼前,她的细眉拧着,一一分辨着。
这个案子过去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有太多的机会让真凶洗清掉关于自己的嫌疑了,而面对这样的陈年旧案,洛寻能够想到的也就是从最大受益者和犯案动机出发去追寻了。
“太子。”洛寻轻启唇齿,说出了这两个字。
君辞曾说璃姬之死引起了东域十八部的抗争,而太子则成为了出使东域的使者,求亲东域最小的公主,用新的姻亲关系,平息了东域的怒火。这门姻亲的缔结,则代表着太子身后有了东域十八部的支持,在所有人眼中他无疑都是最大的赢家。
想到这,洛寻的心反激起了更大的波澜,她觉得这件事没有如此的简单,因为如今高座上的那人可是当初连自己最疼爱的孩子都甘愿舍弃的,他的眼中容不得沙子,一个随时有着推翻自己能力的皇子的存在真的会让他心安嘛。
既不会心安,君易又怎会容忍他到现在呢。
雪又下了,黛色的穹庐撒下了这一粒粒的银珠,玲珑剔透地四散在这世上,纤尘不染得,让那苍松变成了玉树,在风中微微颤着,惊扰了其下睡着的人儿,空青用脑袋在夜洺的肩头蹭了蹭,那脸上落得的薄凉,让她长长的睫羽轻轻颤动着。
夜洺抬头看着那纷落的雪,感受着那银珠在脸上的坠落,他小心翼翼地将空青拢在了怀中,将她抱起,然后走进了一旁地耳室里,将她安置在了那床上。手触着那许久未用的被子的潮湿,见这空青发着颤的身形,他立马转身跑了出去,直到抱着那些个还未被宫人收拾的枝桠出现在了洛寻的眼中。
“那年,你可曾也见到这初雪了?”洛寻对着天喃喃道,头脑里那些线索她仍在串联这。
当初最受疼爱的皇子很显然会成为宫中那些人的眼中钉,这也是为什么背后那人会将罪名安在清妃的头上。让最受宠的皇子,一夜之间变成罪妇的儿子,哪怕将来他有成为皇帝的可能,也会被那些文官口诛笔伐吧。
而且那背后之人很懂君易的心,一个身后毫无权势的医女,他能毫不留情地舍弃,用她去换两地的和平。
思索至此,洛寻越发觉得这是一张藏在最深处的网,而这织网的人把每个人的人心都算了进去。
东域,一块人人争抢的肥肉,那时除了太子得了表面的助力,可还有人从中捞了一笔。
“丫头,天凉了,进屋吧。”君辞抬步走了出来,拢衣在她的身旁坐下,侧眸看着她,开口关心道。
洛寻摇了摇头,“这温度可以让我清醒。”
“君辞,璃姬死后,东域和南越之间的来往可有了什么不一样。”
“通商。”君辞淡然道,他想起了那时在离开越都之前,曾在城门处看见了来自东域的商队,“璃姬死后,除了另结姻亲,东域还开出了要互通商贸的条件,还压低了税收,让南越同意东域的客商可以在越都落脚。而在那之后,来自东域的货品刚刚进入各家的商行,因为数量少,物品稀罕,便成了世族哄抢的东西,那价格也水涨船高,东域客商的钱袋也就越发的鼓胀。”
洛寻听着这话,微微敛眸,这两地商贸,其间油水可想而知。
物以稀为贵,这并不难理解,可刚刚进入市场的东域的货物,便有这般的影响,洛寻不相信背后没有人在刻意推动着。
而谈到“商”,洛寻的脑海里就浮现了那人慵懒的模样。
“君辞,那些书卷里可有什么信息?”洛寻问道。
“璃姬的案上摆着的除些她手抄的诗集和医术外,就只有她写的那些家书了,她的家书七日一封,写的都是她在宫中的琐事,其中让我在意的就只有她在信中透露了那人何时会至她的宫里,又何时会和她一行云雨,这种私密的事多是不好言于外人的,可璃姬却将这事全数记在了信中,这样的形迹属实让人怀疑。”
甚至那上面还细细记录了君易赐给她的每一样东西,连一盘芙蓉酥都记得仔细。
洛寻听到这,似是想到了什么,立马转身回了那房中取了那一封封的家书,然后小跑着回到了那个之前的位置。
她翻着那一张张的纸,上面虽然写着的是她看不懂得字,可那信角处有着用汉字写下的日子。
“每七日一封,她从入宫那日便开始了,坚持了三年的事,为何在她死前的那几个月就停止了。”
洛寻捏着那信角,看着每一封书信下面另一个人的笔迹,随着信纸的增多,那人回的内容是越来越少了,甚至在最后一封上只有一句话。
“君辞,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东域的荼蘼花开了。”
“原是如此。”洛寻看着那纸上秀气的字,抬起头,长叹道,“开到荼蘼花事了,此话过后,再无花。”
已是陌路了,没法再走了。
“被人拿捏在手中的棋子,当真是可叹啊。”洛寻的眸中有了感伤。
“这就是为何她将所有事情都写进家书里,她是在给自己的母族报信,她不能明确的告诉东域的人南越的皇帝有怎样的喜好,平日里又有怎样的习惯,却可以用这些在宫中的平常琐事让东域的族人从中猜到。到底也只是一个决定不了自己命运的女子。”君辞冷冷的声音响起了,他凝眸看着旁侧用手支额的洛寻,他伸出手去,替她揽了揽那披风。
他揽着洛寻的肩,同她一起入了殿中。
洛寻在那桌案之前落了座,信手翻着那摆在旁侧的医书,纸页上画着草药的模样,而那娟秀的小字在下面记着草药的用法,细致非常,也是个心细聪明的姑娘。
“君辞,当初巫蛊案那个被刺了银针的巫蛊娃娃是在无虞宫的何处发现的?”洛寻翻书的手停下了,她双眸微抬,看向了坐在一旁陷入沉思的君辞。
她的声音似细雨击石,清灵悦耳的,让人的不安的心归于平静了。
“那娃娃被发现在母妃的药箱里,母妃从封妃后就再也没碰过那些东西了,所以用一把铜锁将药箱给锁上了,却不知道为什么里面会变出个巫蛊娃娃。”君辞回忆着当初看见巫蛊娃娃时母妃面上的惊愕,回忆着母妃跪在那人面前无力的辩驳,刹那间冷意偏飞,他的眉微垂着,那副愁容让洛寻的心上生了疼。
她着急地站起身来,衣袖一挥,那桌上的医书被带到了地上,洛寻微微弯下了腰,伸出手去触及着那本已经翻开的医书,可当她手指触碰到纸页的那一刻,她的身形怔住了,那上面的小字被洛寻看入了眼中。
她默然了片刻,终是把那医书给捡起来了,她将那书合上,压在了那桌子上的书卷下,然后朝着君辞走去了。
“君辞,如果母妃今日还活着,她该是个什么样子啊。”
君辞微微一怔,他从没有想过这么个问题,他的脑中从来浮现的都是母亲之前的模样,他从未畅想过,如果一切都为发生,母妃现下会是什么样。
“许是和云母妃一样吧,像个孩子,总是笑着,在这宫里格格不入的活着。”
洛寻在君辞的旁边坐下,她将脑袋靠在了君辞的肩上,慢慢闭了眼,她以为如此周遭便会再次安静下来,只可惜那心跳声是那般的清晰啊。
她渐渐入了梦香,而在梦中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女子笑着朝她走来,递给了她一篮的荷花,而在远处的荷塘边,一个红衣的女子正在盯着她,唇角的笑艳如桃花,他们一动一静,这画面是那般的美好。
可突然这方天地被黑云给笼罩,那递给她花的女子正赤着脚一步一步踏入荷塘,直到那水淹没她的头顶。而在凝眸看去,天上降下了血雨,那荷塘边的红衣女子不见了,这方天地开始崩塌,她也掉入了那突然出现的深坑里,黑暗压抑了呼吸,让她沉沦了。
一夜梦魇,再次醒来,洛寻的额上已经有了薄汗,她随意地用袖子擦拭着。
她猛然看向身侧,那位置已经空了,她的眸上带了急色,小跑着冲进了院子里,总算再看见那树下的人时松了一口气。
她真的害怕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