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央,你说我是不是病了?”
圣上带着皇后以及几位得宠的嫔妃到颐乐殿听曲儿,苏玥守在后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还好,是凉的。明明满心怀疑他有问题,可他只要在她面前,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看了她一眼,她的脑子就会瞬间乱成浆糊,停止思考。她自认为自己是不像寻常女儿家一般无事便红豆相思,她自认为自己与爱情这东西离着八百仗远,可她竟然红了脸,晚上做梦的时候竟还能笑出声来。
“怕是您真的遇到喜欢的人了。”
有一句话说的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阿央笑眯眯地说完这句话,惹得苏玥忙直起身探查四周有没有被别人听了去。还好前院的戏曲声正响,她们二人的话只有对方听得清。
正这时岳公公从前院绕了过来,向苏玥低头作揖。苏玥不喜那些宫内位高权重的公公,唯独岳公公,虽然他也偶尔收点小贿赂,但行为处事上还算正直,尤其是在圣上“无聊作妖”的时候,还能在旁边说上几句,让主子冷静一点。
“圣上说,今日是正月十五,要您去做一件事。”
说着便拿出一锦盒,里面躺着一只流光溢彩、变幻瑰丽的琉璃杯。苏玥记得它,当年她于南疆接管暗夜接到的第一则密令就是潜入敌国偷出这价值连城的希世珍宝。可当她回来之后才知道这个让她差点把命搭在元异国的宝贝,圣上只是拿来送给他的大儿子做礼物,结果还没送成。
她结果那锦盒,深叹了一口气。正月十五,黎朝大皇子的诞辰。她抬眼看了看岳公公,彼此心知肚明。父亲对儿子的惦念还需要身边人帮忙找个台阶,这事说起来是如此的凄凉和可笑。她点了点头,同阿央和岳公公交代了一下,便转身而去。
她带着美酒佳肴和那琉璃杯前往离安寺,与怀南梧小酌几杯,又笑着将与这杯子相关的往事一一诉说,又谈了一些宫里各自知道的见不得光的趣闻,两个人在牢狱里开怀大笑,不知因喜因悲。
“你好好活着,总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我不是说了吗,我等你接我回去。”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透过牢狱的小窗户月光倾涌而下,可惜窗户实在太小却将那玉盘看不完全,苏玥抬起手,轻抚月光。
“我这双手,已经不干净了。”在宫变那日她拾起剑走出去的那一刻,在她决定暗中调查皇室的那一瞬,她已经不像以前那个刚刚接任的小丫头,以为“暗夜禁军”这官职神圣而不可侵犯。
“会有人守护你的。”怀南梧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女孩,他们都一样不再青涩而稚嫩。
“是吗?”苏玥脑海中闪现出那张玉面书生的脸,摇摇头轻轻一笑,“不早了,我先走了。”
“玥儿。”
“嗯?”
“好好活着。”
苏玥怔在原地,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却如鲠在喉。她身为暗夜,一生只能有两个结局:亦或者死在密令的执行中,亦或是死于皇命。若她还想再向前走一步,很有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知道了。”她勉勉强强地,转身快步离开。
本应今晚不用回宫当差,可还是心事重重地驾马回去了。本应该老老实实地回到自己的位置或者找一合适的屋顶带着,却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东宫。抬起头看了看,叹了口气嘲笑自己。还记得她第一次来的那天,虽然宫殿上下金碧相射,锦绣交辉,但其主人却谦谦公子,温润如玉,于长廊之上,轻轻问她叫什么名字。如今这里却因为久未有人居住而满是灰尘,室迩人遐。
正想着,却听见有声音向她而来,便警惕地转过身,另一只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的佩剑上。没想到竟然是林沐之,她眨了眨眼睛确认四周真的没有留守在破败东宫的小宫娥和小公公,才放松了警惕,又想到这几天她正各种躲着他,就连之前已经说好了今日去放花灯猜灯谜的事也忘在了脑后,如今被人家在这逮了个正着,目光一时不知道该看向何处,只时不时地瞟向对方。
“还想躲?”他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从怀里掏出一壶酒。
苏玥看了他一会儿,对方总是能轻易地将她看穿,强撑了一整天彻底泄下气来,拿过酒坐在一旁矮一点的地方,脑袋靠在轮椅边上,对着壶嘴饮了一口,竟然还是温过的,不知道是刚烫过的酒还是林沐之在怀里捂了一路。
“太子……大皇子,是这些皇子里最温柔,最体恤民心的那一个……”
苏玥陪他下过江南也去过西北,那些民怨四起的地方都被他治理的井井有条,可谁能想到最终败给了自己的父亲。
“可我们的婚事却是一场逼他造反的阴谋。”
她笑着,不知不觉留下两行清泪。
“我兄长,苏家养子,都要时时刻刻守在宫内,时时刻刻地出现在圣上面前;我父亲,人在皇都,军在江南,看似风光,实则无权。圣上如此忌惮,我一个嫡女怎么能嫁给他。”
那一日,他若反了,便是赌上自己的命;他若不反,便是赌上苏家的命。那一日,皇銮殿上必会血流成河。
“我知道。”
结局已定,再回首过去,明眼人谁悟不出其中一二?怀南梧也不是傻子,他明明可以保全自己,但大婚前日他竟然暗闯闺房,将一切计划全盘托出于她。他说,他若成功了,苏玥就可以退下这一身戎装,像其他的大家闺秀那样,每日琴棋书画,看那鸟语花香,闲来去茶楼听段书,无聊的时候多想他几分。
可他不知道他愿意倾尽一生去搏一次的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骗了他。苏玥每每想到正殿之上他恍然大悟的表情,都觉得亏欠万分。可他偏偏依旧柔情似水,像一根刺梗在她心里,拔也不得,忍也不能。
不知不觉,早已酒壶见底,泪流满面。林沐之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听到她哽咽,便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头。他多想将她拥入怀中,可他却只能做到如此。
……
正月一过,天气却还是阴晴不定,一连下了好几天的暴雪,狂风卷着纸片般雪絮乱舞,将皇城最后的一点年味压盖在了这银白之下。直到最近几天皇城的雪虽仍漫天飞舞,但不像前几日那般张狂,轻轻地飘落下来,滑进朝殿外那娇美将军的衣领。
苏玥皱着眉头,近几日因这突如其来的大雪也没怎么出皇宫,阿央手底下的人分别去监视着那几个不省心的皇子和总是作妖的权臣及妃子,还好大家近期都比较老实,无异样发生,可总是心慌觉得有大事发生。尤其是今日早朝前,户部侍郎和工部侍郎都略显焦急,而且还看见了几个只偶尔见过几面的地方官,让她就更心有不安。
今日早朝时间格外地长,退朝时,她见各位大臣都阴沉着脸,有些平时互相奉承的老官也都分开走,怕是刚刚在朝殿之上争论不休。林沐之更是一脸阴沉,见了她更流露出些许担忧。
苏玥大概将事情了解一二,正好收到诏令。
“氓城雪灾,朕的爱卿们却争论不休。”圣上背对着他,语气倒不像是询问,“你有什么看法?”
“皇室应安抚民心,赈灾救济,若能有皇子或权臣押送物资,方更能彰显圣上爱民如子,也更能……”
“物资?可朕的国库哪有那么多银子。”皇帝侧转过身,悠哉悠哉地伸出双手于火炉之上,不怒自威。
“臣惶恐。”苏玥忙跪下,“或从那些商贾税收上着手,或在宫中集妃子们收藏的奇珍异宝、古董文玩或者圣上赏赐的珠宝首饰……”
“太慢了。”皇帝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拔出一旁挂着的宝剑,刀刃折射的着烛光于他的脸上,不知想到了什么饶有趣味的事,“你和那些迂腐老臣又和区别?朕听闻,城东一商贾姓贺,去问他讨些钱救济一下氓城。”
苏玥惊恐,以前经她手处办的都是些位高权重的迂腐老臣或威胁皇室的罪人,再不济也是个倒霉的太子,如今圣上竟然把刀伸向了平民百姓?她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表面爱民如子的正人君子,不禁觉得万份恐惧。
“圣上……”
“怎么?天下江山都是朕的,何况一商贾的钱?”皇帝一把扔下手中的剑,贴着苏玥的脸滑落在地,吓得一旁的岳公公倒吸了一口凉气。阴暗的烛光下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外面的雪越来越大,风越来越凶,吹得屋内的苏玥浑身发冷。
“臣,领旨。”
仲春飞雪,是天灾也是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