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许嘈杂恼人的吵闹声裹挟着冷风入耳,戴然却一点都不觉得寒冷。不知不觉,书屋就要放假了,这意味着,这是她在这个世界度过的第一个春节。
丘老先生颤颤惊惊地刚说完放假,屋子里一时就被琐碎的收拾书本的声音充斥,将先生剩下来的长篇大论统统掩盖了下去。先生摸着胡子,咳了两声,一群小兔崽子们才安分下来。
“吵吵嚷嚷做什么,你们这回有的是时间在家呆着,用不着这么归心似箭。”许是快要年关了,丘老先生心情比平日里畅快了不少,出人意料地没有将为首的几个“冲锋陷阵”的揪住痛骂一顿。“就算是放了假,在家也要好好复习堂上的功课,你们看看泉漱,人家和你们一般浮躁吗?这就是区别。”
戴子道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这老家伙总是捧一踩一,倒是颇有当营销号的天分。
好不容易等先生说完了寒假要复习的功课,敲打了几个平日里功课较为不理想的,又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你们今后就会知道了,入仕没你们像的那么简单,区区功课都不紧的人,江山社稷,黎明百姓,谁敢托付给你们。”
丘老先生已至花甲之年,教书育人也有数十年光景了,原是到了告老的年纪,可如今朝廷上的显赫高官学士,颇多也是他的学生,总想着能多培育些人才来,也算是区区一书生对国家的一片赤胆了。
这话听得让戴子道也有些热血沸腾,可是没等多久,一腔热血便被李闻道来了个透心凉。
李闻道扯了扯戴安的袖子:“诶诶,你站住。”
“你这人,好生不讲道理,都放了假了,还想着你那破书,今天正巧放假,又是景行兄生日,带上你热闹热闹你就别板着一张脸了。”
“我先前说什么来着,我今日有安排,你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到这,你……”戴子道恨铁不成钢,抬眸正巧对上了李闻道的眼神,一副你说怎样是怎样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罢了,这家伙,浪费她唾沫。
李闻道见戴安像个吸了气的皮球,凑上前戳了戳她的脸,手却被一掌拍开,也不恼,依旧好言好语。“你瞧,就连林泉漱这样的都来了,你也就把你的江山社稷,黎明百姓都放一放吧。”
戴安心中暗惊:连林吟都来了,他不像是会来这种场合的人啊。难不成,林吟心悦之人是杜景行?一个是肃肃如松的冷面公子一个是风流无双的含笑才子,一冷一热,一静一动,天作之合啊。
如此想着,戴安不免想在人群里找林吟的影子,很不得在他们的举手投足间找出一点细节,好吃点甜的。
谁知发现林吟和杜景行隔得十万八千里不说,两个人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也不知是怎么暗度陈仓的。戴安叹了一口气,也是,人家既然都暗度陈仓了,又怎么会让人发现呢?
戴安自觉自己如今不过在大海捞针,便识相地打算放弃搜寻,却撞上了林吟悠悠的视线,他的眼睛带着几分料峭的寒意和几分难以琢磨的深沉,一股脑跌进了她的视线。
被发现了。
来不及躲了,戴安只能朝他露出一个充满同窗之谊的微笑,却见林吟反而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真是奇了怪了,难到林吟发现她看出他和杜景行的爱恨纠葛?
还没等戴安把问题想明白一群人便出了学堂各自入了杜府。
要说杜府的一箩筐破事,那可真是数不过来,如今杜府唯一的少爷是庶出不说,还偏偏没有子承父业的打算,杜老将军希望儿子能学武学,将来继承他的衣钵,安定一方。可偏偏杜景行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死活不学武学也就算了,学文便好好学吧,可他偏偏不爱治国之道,尽学些破落书生喜欢的淫词艳曲,虽然课业不错,但依旧气得老爷子不轻。得亏武将身子骨比寻常人康健,否则得少活三两年。
“小畜生,你还知道回来。”戴安刚近府便听到了杜老将军的怒吼,随着狂风,把她的碎发吹得半天落不下去。
“父亲,今日……”
“今日什么今日,别以为放了假就可以逃得了!”
虽然知道并无作用,但戴安还是打算向前劝一劝在气头上的杜老将军,毕竟父亲当着众位同窗的面上责难儿子便够不给面子的,甚至连儿子的生日也不记得,也忒不厚道。
只是不知为何,戴安心中却闪过一丝庆幸,从杜景行的父亲的行径中,暗自为戴有德高兴。
只见赵韵棠先一步袅袅得走到杜老将军面前,不卑不亢道:“杜将军,今日是将军家公子的生辰,既然我们众人是来为令公子庆生的,便也想讨个今日的喜庆,将军意下如何?”
杜老将军毫不留情道:“杜府里的事情,还希望姑娘不要多插手。”
好嘛,杜将军这个老顽固,别人好心劝你,你当做驴肝肺不说,还把人怼回来。戴子道见连女主在他身上都讨不了好便想就此作罢,不要被这脾气古怪的杜老将军乱打出去才好。
“杜将军!”戴安回头看去,竟看到谢一一手紧紧攥着裙摆,似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憋出一句话来,却也说得断断续续:“贵公子……今日生日……他既是府上一员,便能做主将我们留下来。”
“笑话,难道杜家是这个小畜生说的算?”谢一一一番话没有将杜将军说服,反而增加了他的怒气:“恕不远送。”
戴子道见谢一一一脸恨不得和杜老将军死磕到底的神色,暗自摇头道,她再说几句,杜老先生被惹急了,真没了回旋的余地了。刀子到一把抓过谢一一,示意她不要再说了,正打算侧过身开口,却又被抢了先。
这是今天第几次了,为什么人人都要赶在她前面啊,到底怎么了,今天是不宜开口吗?
“杜老将军,虽然书屋休课不可不读书,但贵公子生辰在即,一念同窗之情,顾上门拜贺。若是将军想让我等走,自然不好停留,只是同窗之情,便如战友之情一般,福祸相依,待我们放下贺礼,便不碍将军眼了。”
林吟微微俯首,这般动作,被他做的潇洒利落,亦有君子傲骨。
杜老将军脸色晦暗分明了片刻,又抬头看了眼林吟,一声不吭地向前迈了几步,随后转头道:“既然来了,便吃碗面再走吧。”说完,便大步向前,将一干人丢在了门前。
本来诡谲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格外安静,戴安看到谢一一的手紧紧地抓住裙摆,指节微微泛白,双唇紧咬,她似乎觉得自己的脚已经僵住了,想要往前走三两步,但却险些没有站稳,但似乎方才的举动已经抽干了她的所有力气。
“诶,愣着做什么,寿星生日啊今天。”李闻道扯出了一个笑容,把杜景行的肩膀拍的啪啪作响。
杜景行深深地沉浸在刚才父亲并不客气的言辞里,勉强笑了笑,却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落寞,故作轻快道:“倒是叫大家看笑话了,家父今日许是碰上了什么不快,大家还请见谅。请随我如前厅吧。”
杜府的前厅并不算气派,朝廷重文轻武,除了军工必要的奖赏,对于武将的俸禄可谓是一毛不拔,似乎多给一个子就会有生命危险一般,生怕武将得了些钱财便去私养兵权。文臣武将之间又一向各看不起各的,从不私囊授予,因此前厅只有一些简单而必要的摆设,规格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这将军当得可谓是真的压抑。
众人颇为散漫地坐了下来,谢一一觉得自己还置身于云端之上,如今恍惚落地,浑身冰冷得一丝温度都没有,到了现在,恐惧才慢慢开始侵蚀着她,恍惚间,不知从哪伸来一只手。
“谢一一,你还好吗?”戴安觉得有些奇怪,谢一一脸色很是苍白,前后动作更是完全不是一人所为。但她并没有什么打听别人私事的习惯,只能生硬地问道。
谢一一根本没留神身边究竟坐的是何方神圣,慌忙地答道:“啊,我,我……”
而另一边的李闻道端着酒杯掩住嘴,身体不着痕迹地偏向了杜景行,悄声道:“怎么回事,你别告诉我你现在怂了。”
杜景行将手中握着一杯酒一饮而尽:“我能怎么样,本来计划得好好的,只是被我父亲这么一闹,我的脸面也算丢尽了,本来我就比不上闻子思,只怕过了今天,更是相差千里了。”
李闻道:“那又怎样,谁家里没个讨人厌的老爹,你看我被我爹每天打得满地找牙,还不是乐观开朗地面对人生嘛。再说了,原本我也不是你的劲敌之一吗,现在我退出了,你胜算起码也大一些吧。”
杜景行的火气本来就被压在心头,一杯酒下肚以后,又听到了这番话,不由将他内心压抑的怒火一并勾了起来,有燎原之势。
他将酒杯用力地掷向桌面:“你是国公府的少爷,就算是一辈子没出息,照样钟鸣鼎食。我呢,我父亲一直再给我压力……当今圣上怎么想的没人清楚,今日我爹还在京城,明日便不知在何处了。”
李闻道沉默了片刻,虽然武将虽非朝不保夕,只是皇帝害怕武将分散集中的兵权,甚至害怕武将和将士之间来往密切,就连训练军队也要不停地更换,一支队伍由不同的将军伦次接手,这个情况下,杜将军还真是今日还在京城,明日便不知去何处了。
杜景行说了这席话知道自己失了言,一双手繁复摩挲着酒杯,内心的烦躁不安又添上了几分忐忑,并不敢正面看自己刚刚怨言相对的李闻道。
李闻道一把将自己的宝贝扇子打开来前后繁复体贴入微的观察了几下,漫不经心道:“罢了,我只是建议,今日闻子思不在,你要下手,可要趁早,他们再这样卿卿我我地发展下去,那你绝对没戏。”
李闻道说得没错,杜景行清楚的知道。入喉的辛辣直接冲到肺腑之中,他忍不住呛出了声,待平复了,暗自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