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青钱沽酒2020-06-28 20:453,688

  金陵下了好几天的雪了,南方独有的潮湿寒冷将整个世界包裹起来,让人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

  虽是冬夜,戴府的外屋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屋里的炭被烧得火红,虽是深冬,但房间里却沁出融融暖意。乌木的烛架上的蜡烛被依次点亮,暖色的烛光微微晃动,光影参差之间,一室静谧。

  戴安坐在案上,一手抓着一本书,一手捂着手炉,头上绑了根深红布条,身上披着件同色暗纹大氅,看上去毛茸茸的。

   前几日游学回来,戴有德见她咳嗽,立马请来了郎中,说什么邪风入体,硬是把她劝在屋子里。近日下了雪,被迫修身养性的戴安硬生生被扼杀了出去玩雪的欲望,除了去书屋,便安安分分地在屋子里看书,每日里戴然也来她屋子里聊天玩耍,只是课业繁重,恨不得将一个时辰掰成两个时辰用。

  现在她能做的只有不停地重复,但却不是无规则地一遍一遍地重复,而是按照遗忘曲线记忆通过理解的方式来记忆。

  一颗颗带着重点章节的树木拔地而起,如春天拔枝般伸出枝繁叶茂的树干。

  戴安的记忆力算不上多好,这副躯壳比从前的自己年轻了几岁,但是毕竟已经错过了记忆力最好的时候,光靠死记硬背是光想想就是一件大工程。虽然背书不是一件需要靠理解归纳的事,但是通过归纳整理,将盘纸错杂的知识点与知识点之间形成联系,挖掘他们的潜在关系,却能让一大本书轻松背上许多。

  将近年关了,做生意的人到了一年中最忙碌的日子,就算是京城第一富商也毫不例外。几家钱庄的利息看得戴有德深深叹了口气,时不时思绪便飘到了府中的女儿身上,总担心她的伤风会不会加重。

  透过薄薄的窗纸,屋内发出暖暖荧光,戴有德的目光在同一页上停顿了太久,若不是仔细看也不会发现其中的不对劲之处。

  这账本,似乎是被人动过手脚的。

  戴有德皱了皱眉头,鲁家蠢蠢欲动并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他们两家的差距实在是太过悬殊,但没想到王家会想出如此下作的方法来。在他眼里,商人和读书人并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只是同样是商人,若是守住了心中的底线,那便和那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有了高低之分。

  白水书屋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笔迹刚劲有力的黑色牌匾上落上了厚厚的一层雪,一黑一白之间,是说不出的和谐之美。入了门,便到了一片针叶林内,白雪压着四季常青的古木,枝干被压弯了几分,树干却壁纸挺立,一派傲然的风骨。

  岸边通往湖心亭的木质通道的白雪昨夜被清理干净,却被一夜的雪又盖上了一层,亭庭的积雪或许是未被清理的缘故,比通道上的雪又厚上了几倍,看上去就像是给湖心亭戴上了一顶白绒绒的帽子。

  今天又比昨日冷了不少,绿色学袍被层层里衣撑得蓬了起来,整个人从里到外充斥着一种憨态可掬的敦实感,那脸在此情此景下便瘦的可怜,曾经的婴儿肥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整个人看起来便让人想到了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说不出的喜感。

  戴安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但行动还算方便,看到鲁花生便果断打算绕道而行。

  “戴子道,前几日让你考虑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鲁花生凑到了戴安身旁,一副色眯眯油腻腻的模样,说道一般便打算将手搭上戴安的脸。

  戴安一个侧身让鲁花生摸了个空。“不用考虑,我还是那两个字。”戴安将书挡住了自己的脸,拒绝和鲁花生有任何的接触。

  鲁花生肥腻的脸上原本谄媚的笑容一瞬间有些尴尬,脸色变得飞快。

  他无处安放的手只能耷拉着垂了下来:“你不会真的以为你努力读上几天书就能当官吧。”

  “与你无关。”

  鲁花生不死心,若是真和戴安喜结良缘,抛开是个文盲不管,自己也算是财色双收了,既能抱上美娇娘,又能不费吹灰之力便把京城第一首富收入囊中。“你觉得你这般对你弟弟,若是你弟弟当家做主你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鲁花生,首先,你打的主意我不是不知道,你们鲁家觊觎戴家已久,但正大光明的竞争戴家虽是奉陪,若你非要搞什么挑拨离间这样的馊主意,我戴子道也不是傻子。第二,我自己选的路就算跪着也会走下去,与你无关。第三,你不必夸大鲁家,孰强孰弱我自有判断,戴家绝不会因为鲁家的打击就一蹶不振。”

  “你……”鲁花生咬牙切齿:“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戴安翻了个白眼:“不好意思,你是算啥啊,你就算罚我,我也不喝。”

  鲁家在戴家面前算不了什么,戴安也相信,戴有德绝不会让她去做什么她不乐意的事。这一刻,她内心的反而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本能信任的满足感。

  鲁花生看着戴安离去的身影,内心的征服欲突然涌上心头,戴安缠上了闻子思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哪个正经姑娘家会不顾矜持朝别家公子献殷勤,如今这副样子,想必是碰了壁,这种时候,若是自己给她些安慰,便能让她感受到自己的价值。

  可是怎么不管用呢?

  丘老先生裹着一层夹袄,可能是年纪大了,本来就不高的瘦小身躯突然被撑得圆滚滚的,让人莫名地觉得有些好笑。

  天气冷了,教室又四处淌风,本来风只是刮得人体温骤降,现在给人感觉活活在削人骨头。

  按理说如此兴盛科考,又尊师重教的朝廷不应该如此苛待学子,只是现下学习寒门学子似乎变成了一种风尚。有苦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家里不少买得起烛火的孩子们还要被迫出去囊萤映雪,戴安看了简直惨不忍睹。

  戴安打了个寒颤,先生见不少学生将手缩进了宽大的墨绿色学袍之内,用戒尺敲了敲讲台,胡子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一抖一抖的,看上去莫名有些惹人发笑:“把手给我伸出来,求学之道,将的就是一个艰难险阻,如若学习上这么一点困难都解决不了,将来为官,怎么解决老百姓的困难,怎么解决芸芸众生的困难?”

  不少学生不情愿地将手伸了些出来,于是除了呼啸的风声,传来了不少学生倒抽冷气的声音。

  戴安握住毛笔的手一直在做着笔记,她将一张宣纸分成了三个部分,竖着截取三分之一用来将梳理先生讲课的逻辑思路,剩下三分之二用来记录先生讲课的重点。在宣纸的最底下留出空白来写自己的体会感悟和问题。

  只是手冻得僵了,甚至还有些隐隐觉得有些刺痛。见先生闲了下来想要教训他们一通,想着终于可以停停手了,索性偷偷从桌肚子去拿兔毛手套。

  这书桌的设计有些问题,口子太小,书袋放不下,只能放下些小玩意,给平常枯燥无味的学习生活添点颜色,大部分稍微有些条件的学生便会在桌肚子里藏点蟋蟀,除了日常担惊受怕蟋蟀不老实,先生会发现以外,还要每天用食料伺候着。戴安对这些“古人 ”的爱好颇为费解,她从不参与,但却并不意味着她的桌肚子是空的,里面都是些没用的杂物,扔掉不舍得,但带回戴府又觉得是鸡肋的东西。

  戴安一脸十分赞同老先生骂出的每一个字的样子,实际上手下的动作不停,在桌肚里的一堆杂物里乱摸。

  冻僵的手碰上了坚硬的东西,戴安觉得本来冻得刺痛的手夹杂上了一层顿感的痛苦,皱了皱眉,依旧不死心地胡乱摸着。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戴安终于摸到了一个软软的物件,心下一喜,便急着要将其拿出来。

  “哐当”一声,这物件的大笑和自己认为的差距大相径庭,勉强被塞进桌肚的大物件坠落在了地上。

  丘老先生正骂道兴头上,被打断后心情更是不佳,怒道:“戴安!抱着你的破玩意,给我出去站着!”

  一道十分复杂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驻,戴安惊讶地发现,将来的右丞大人林吟一双深邃好看的眸子里居然有微微不知所措的慌乱。

  奇也怪哉!

  戴安从地上抱起不知从哪来的软垫,一只较大的软垫被束手束脚地塞进了桌肚子,已经变得十分褶皱了,但手感却是十分顺滑软萌,连自己最喜欢的兔毛手套也逊色于它,抱着满腹疑惑,在丘老先生和全班的注视下插科打诨地笑了两声,然后自觉地走出了亭子。

  真是不知道冲撞了哪位神仙。人在教室坐,锅从天上来啊。

  鲁府。

  鲁善和将一只青花瓷被子狠狠地摔碎在地,锋利的碎片飞溅出去,划花了旁边战战兢兢的婢女的脸,霎时间,献血顺着纤长的伤口溢了出来,婢女抖得更加厉害了,但却不敢将手附上自己的脸,生怕自己一个动作就惹恼了这对父子。

  “不识抬举的东西,还真把自己当做根蒜了,不过是商贾之女而已。我们鲁家看的起她,她居然还敢耍脸子。”鲁善和怒声道,完全忘记了自己不过也是一个从商的。

  鲁花生赶紧从圆桌上用另一个茶壶,到了一杯送到鲁善和手边,脸上笑出了褶子。

  “是啊,父亲,戴子道如此不识抬举,我们不如……”

  “这件事我已经在办了,戴家财力雄厚,若和他们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但如若让朝廷开始不信任戴家,戴家便会被杀鸡儆猴。”

  “父亲英明。”

  鲁善和抬眼看到了婢女脸上的血痕,眼神不着痕迹地露出一丝狠厉,但语气依旧云淡风轻:“既然毁了,那就彻底些,不要留下什么痕迹。”

  鲁花生机灵地点了点头,知晓父亲说的不只是要将经手这件事的人处理干净,这个丫鬟估计也……立马给老管家使了个颜色。

  旁边的管家弯下腰,朝一旁的小厮耳语了几句,便上来架人。那丫鬟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被带了出去。

  鲁老爷不动声色地喝着茶,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享受香茗淡淡的清幽之气,却隐约又透露出狡诈的危险气息。

  屋内的茶香和屋外的血腥之气不知何时掺在了一起,淡雅而妖冶,在悠悠昏暗的灯火之中,挥散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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